浣花苑的宫人送来了几碟精致的糕点和一壶清茶,低着头很快退下。
赫连枫勾过镂金花纹的茶壶,在两个竹制的青色空杯里倒满,茶香四溢,腾腾升起的白色烟雾里,他那一双修长的手指很是好看,骨节匀称,莹白如玉,细心者从那手瞧来,便知对方是惯会养尊处优的人。
乔木看的出神,脑子里莫名奇妙的跳到昨夜桃花林内那一情景,想起递到她眼前的那只手,指甲修剪的干净,也是像女子一样青葱纤长的手,然而只有握上去时才会感受到那掌心的老茧粗糙。
“小时候,你进宫时常常拉着嘉怡去上书房找我,我们三一起逃课溜出来玩,”赫连枫看着满园的花草,回忆着久远的事,“那时母妃还在,这园子玩捉迷藏的好地方,有时候玩累了,母妃还会亲手做美味的糕点给我们吃。”
他嘴角笑容淡淡的,说到最亲的人,眼睛里都是闪着温暖的光芒,“还记得有一次,你玩累了,后来躲在花丛里睡着,我们翻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找到你,此事被父皇知晓,大发雷霆,过后我被父皇罚跪在宗庙,闭门三个月。”
“明珠,那时我本以为是母妃向父皇求的情,因为她总是会这般护着我们,”赫连枫转首,漆黑的眸子带着浓烈的悲凉,“我也以为她会一直护着我和嘉怡一辈子,从宗庙出来后,我才知道对于这深宫中的人来说,一辈子太长,不是谁都有那种福气。”
谈话的气氛忽然如水般铺开了忧伤!
乔木看着他,有些局促,却不知如何安慰。
“我收到你从马上摔下来的消息时,只恨不得能飞身千里外去看你,”赫连枫忽然就转了话题,“可是,我却没有去看你,明珠,你可怨我吗?”
乔木抬眼,“我知道身为一国太子,自然需要处理很多繁琐事情,所以你没有关系,我并不怨你。”
赫连枫苦笑,然后低头,他剑眉斜飞入鬓,黑色的长睫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更希望这一刻你是用愤怒或失望的表情去怨我,那样生动的表情起码还能证明你是在乎我的。”
乔木闻言,神色微动。
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她皱眉想想,总觉的有些事从一开始就被误导了,却是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突然一道灵光劈过,
难道说,所谓人尽皆知的传闻有误,陆明珠心里爱的其实是另有其人?
赫连枫将茶杯推至她面前,幽深的眸紧紧锁着她的眼,“明珠,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能够回到过去,那时候的你说过你不会像母妃一样永远的离开我,此生漫长,你只会与我一人携手度过。”
“太子殿下,过去回不去,现在的我已不是以前的陆明珠,况且有些事情已然变了,我们承不承认,我们都无力改变,所以为什么不平静对待呢,毕竟再去追究那些已逝的过往也是毫无意义,不是吗?”乔木端着竹杯,轻嗅着那沁人心脾的茶香,神情淡淡,“你既已快要成婚,并且选择了与珞家小姐举案齐眉,那么,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既然是她成为了你的妻子,你就该信守承诺,好好待她,负担起一个丈夫所该有的责任。”
“你也知道无力改变,所以去选择平静以对,可是你做到了吗,明珠?”他因为她的话突然间变得有些愤怒,愤怒中又夹着不甘,“我不懂,你究竟是爱上了他什么,他有哪一点及得上我,为什么你要舍弃了我而选择他?”
只要对上她那一双剪水秋眸,赫连枫就是一阵心烦气躁。
“你我都做不到平静以对,陆弘皙给不了你想要的一切,他是你二哥,你也明白不是吗?你明白就算那个人不是我,你们在一起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所以你为什么还再执迷不悟?”
茶水飞溅出来,烫到了手,手背上的一块皮很快泛红,乔木低头看了一眼,复又抬头望向赫连枫,眼神有些空洞,表情仍是坦然平和。
没有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想象着女人闻此惊爆新闻所该有的表情,她都没有所表露,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乔木起身,礼貌弯腰略一行礼,“太子殿下,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我要先行告辞了。”
“明珠。”
避开他欲过来拉她的手,乔木加快脚步低头前行,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几乎是一路小跑的逃离了这个园子。
长长的走廊两侧不断有慌忙退避三舍的宫女,低着头,余光惊讶的看着疾速穿行而过的少女。
陆明珠很少谈论陆弘皙的事。
陆明珠也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议论有关陆弘皙的话题。
陆明珠常常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讥讽陆弘皙,两人因为一句话总是会彼此反唇相讥,看对方不顺眼。
传闻道,陆府的二公子和大小姐关系很僵,相看两生厌!
乔木勾动嘴角,几不可觉的笑了一下。
守在门外的秋霖见她出来,立刻加急着脚步跟上,恭敬的唤了她两声,却是只见陆小姐一概未应,神色恍惚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是,陆弘皙可以旁若无人的进入陆明珠的房间,只有两人时,却有着宠溺的眼神,看不清的复杂目光,甚至是连帮她掖被角的动作都是那么轻柔,想要靠近却又退缩的姿态,所有的一切,她该早有所察觉才对!
人前大闹小吵,人后却亲昵叫着诨名,乔木又紧了一下眉,所以,怎么会就轻易的信了那些外间作坊的传闻,陆小人,那分明是互生情愫的情侣才会有的昵称!
那个人,原来是陆弘皙啊!
所以,所有关于陆府大小姐和二公子不和的传闻不过都是一种障眼法,目的只是为了掩盖那不能见光的暗涌情意。
这样复杂的兄妹关系到底令乔木有些头疼,想着以后相处都是极其尴尬的事。
这样隐秘的事瞒过了众人耳目,可是,太子赫连枫却是如何得知?
乔木猛地的定住脚步,秀眉快要打成结。
赫连枫知晓了两人的关系,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其他人也知道了此事?因为东窗事发,所以才会有了陆明珠的远行淮远,陆弘皙的边关戍守?是这样吗?
秋霖被她突然停止不前的动作吓了一跳,“陆小姐,怎么了?”
乔木转头,眼底的茫然之色渐渐散去。
“陆小姐,”秋霖目光怯怯的看着她,“小姐去哪,奴婢觉得这好像并不是回宫去的路?”
定睛环顾四周,才发现她们正立于半月拱桥之上,不远处的湖面如镜,映照着假山成群绵延,自山石顶端有水流潺潺而下,水流两支,一面成湖,一支成溪,溪水流去深处正是落英缤纷的桃林。
乔木揉揉额头,无奈的对着秋霖笑了一下,“我们回去吧,还是要麻烦你带路了!”
两人转身,延着原路返回走,下了石桥,河堤岸上一排抽丝柳条下,远远的走来一群人。
大概是宫中某位兴致游园的贵人吧!
乔木想着,回走的路程却偏偏是与那群人相对,避之不及的她,只好硬着头皮前行,走近了,侧身立于一旁的她这才看清,原来竟是一群锦衣华服的贵家少年。
此时,乔木不得不感慨自己的眼力惊人外,对于冤家路窄这个字更是体会深重,出来迷个路都能遇到死对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狭路相逢勇者胜,她随意带过的一眼还能看到珞家那于众少年间侃侃而谈的小屁孩。
显然对方也看到了她,为这场相遇同样是深恶痛绝的表情,眼白上翻,白眼青天,好像多看她一眼就能污浊他那双妖媚的桃花眼似的。
乔木懒得和缺筋的小孩计较,于是等着那群闲话聊天的众人刚从身边擦过,立刻转身大步离开,但是她发现自己很显然高估了珞修杰的人品,嚣张的人向来蛮横且睚眦必报,那死小孩偏偏跟她较上近了,一伸爪就扣住了她的手臂。
乔木不动声色的斜睨着他那只手,意味分明,“放开。”
那小破孩就是撒手不放,仰着下巴笑,装的大爷似地,那模样要多欠揍有多欠揍,“我说今天出来是怎么回事,心里总是突突的跳,觉得有坏事会发生,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那坏事是什么!”
他们在这里闹不清的僵着,使得已走出一段路程的其他随行人有所觉察的停了脚步,回头张望。
乔木挣扎着两下,挣不脱,也不知道那死小孩哪里来的大力气,一时竟抽不回手臂,“你想干嘛?”
“我总想找个机会和你聊聊,今儿见你一人打这过,于是趁机就想和你唠唠嗑,顺便好心的给你些建议。”
乔木冷笑,“抱歉,我没这时间听你这废话,你放手!”
“你看你多么不尽人情,从不给人留余地,就是因为你总这样,所以才会没男人喜欢你,”珞修杰扬着邪肆的笑,手下紧了手力,细密的疼痛顿时从手臂一处四散窜开,痛的乔木顿时白了唇色,“臭丫头,昨天骂我的这笔账,小爷我今天就好好的跟你好好算算。”
“小侯爷,您还是先放开陆小姐吧。。。”
秋霖刚怯声开口,就被珞修杰一记凌厉的眼神吓退,“滚开,这没你的事,再多嘴,信不信我扔你进河里喂鱼。”
秋霖身子一抖,立刻噗通跪下,对着他猛磕头,“小侯爷饶命,奴婢不敢。”
乔木冷眼看着在自己面前耍威风的珞修杰,心底那火气终于被他成功勾起,“珞修杰,你总这么不知廉耻的缠着我,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