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彻底的沦陷了参岳大山,世间第一高山,如从天而降的一道巨大闪电,带着无上威势,屹立在天地之间。
大火之中,像觅火鹤一般不怕大火的灵兽,吼声透过火海,煽动着巨大的翅膀,一起朝金光罩上撞去。
疯狂的大火,丝毫影响不了它们,甚至被它们食用,化作力量,一波波的撞了上来。
金光罩之中,佛号声连绵不绝,回荡在寺院之中的每一个角落。
琼命离开人群,来到无相殿后面的禅院之中。
先前的无尽的飞灰洒落,地上已是满满的一地落灰,脚步踩过,就像踩在积雪之中,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琼命没有用真气前行,他就闲庭散步一般,从飞灰中一步步的走过。很快落灰之中,就有一长串的脚印,到了禅房之前。
禅房之前的落灰之中有一朵梨花,也不知为何,这朵梨花没有沾染灰尘,依然洁白。琼命好生奇怪,弯下腰,从落灰之中,把这朵梨花拈了起来。
梨花如故,散发着清香,琼命深深的吸了一口,推开了禅房。
这是普通僧人的禅房,琼命走到自己的床铺前,把梨花放在靠枕边上,然后脱了鞋子,拉开被子,脱去今天刚穿上的僧袍,躺上床,盖起了被子。
琼命觉得自己很累,从去鎏金山脉开始,到现在,感觉每一天都在奔波逃命。本以为加入封禅寺就不必继续逃下去,没想到还是得逃。
既然如此,为何不安安心心的睡一个觉?
一觉醒来,世界毁灭也罢,留下也好,该怎么就怎么吧。
枕边的梨香传来,琼命的呼吸逐渐均匀,嘴角也不知因为梦到什么幸福的事情,慢慢的勾勒起来。
念世大师和老僧自然没有这么轻松,脸上的汗滴如黄豆一般滚落。若是没有这些灵兽撞击金光罩,支撑半天时间应该是没有问题,但灵兽的撞击,不得不让念世大师和老僧透支许多真气。
金光罩之中的众多僧人也感觉到念世大师和老僧的不支,同在一个大阵之中,这些都感同身受。
众僧的脸色也渐显苍白,佛祖手心之中的金光也弱了下来。
突然,一把剑携带威势,穿过大火,穿过灵兽,直接插在金光罩之上。金光罩明显向下一凹,甚至像被刺穿,但随即金光罩弹回了这把剑。
念世大师和老僧脸色一变,同时道:“沐天剑?”
这把剑的确是凌航的沐天剑,在中州正道之间名气不小,是历代万宗堂宗主的佩剑,虽是半神兵,威力却是不弱。
此时一击不中,沐天剑倒飞而回,落在了凌航的脚下。凌航全身被真气包围,他双眼猩红的看着金光罩之中的念世大师和老僧。
只是目光扫过老僧的时候,凌航皱了皱眉。
凌航道:“老僧?”
没有人想到这个面目枯槁的老僧,法号就叫做老僧。
世间很少有人还记得老僧这个人,因为这数百年间,老僧实在太低调,再加上随着十八年前冷月大江一战,无数高手陨落,今天世上还知道老僧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但偏偏,凌航就知道老僧。
数百年前,老僧的名头一点也不比他的师傅饶生大师差,甚至更甚。
手持降魔杵,一人独闯极北冰原,甚至在神妖城里面,斩杀五个副城主,只因为他看不惯五个副城主,由此引发了神妖城和冰雪城的战争。
消息传来,一时中州震惊。
传闻为了平息神妖城主的暴怒,冰雪城的人族,被迫赶走老僧。但神妖城主并不买账,迁怒封禅寺,但凡封禅寺的和尚来到极北冰原,必然追杀。
封禅寺不得不向神妖城妥协,把老僧囚禁封禅寺的后山看守塔林,终生不得踏出封禅寺半步。
本以为老僧已死,没想到老僧还活着,凌航有些意外。
老僧看着凌航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老衲。”
凌航冷笑道:“知道又怎样?你还不是得成为烧烤?看你现在的样子,只怕也不复当年的勇闯了吧?”
老僧眼色中有些暗淡。数百年的塔林囚禁,有些锐气已经在岁月的风霜日晒中消磨殆尽。
老僧道:“万宗堂和封禅寺同属正道,你这番驱灵兽来覆灭古刹,就不怕与天下为敌?”
念世大师在听,并且目光紧紧的看着凌航。
凌航突然发笑,笑得很是撕心裂肺,就好像听见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念世大师和老僧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凌航为何发笑?先前老僧的那句话,应该没有问题才是。
凌航率万宗堂所有灵兽攻上封禅寺,难道不会惹怒中州正道?
凌航突然停下笑声,看着二人道:“一个月以前,我也以为我万宗堂是中州正道,但之后,我的父亲告诉我,我万宗堂是魔教一脉,隐藏在中州,不过是伺机而动!他说,现在时机到了,那么万宗堂自然也没有必要存在了。你们说,我万宗堂和你们同属正道,这不是很好笑么?”
山风呼啸,大火倾巢。
老僧和念世大师,有些懵了,准确的来说,是十分震惊。
万宗堂是魔教的一个分支?凌航的父亲还活着?
十八年前的冷月大江之上,许多人都看到凌航的父亲,上一代万宗堂的宗主凌存与戾气缠身的妖兽,共同坠入冷月大江之中,从此尸骨无存。
原来他还没死!
既然没死,那么他在哪里?
念世大师和老僧突然觉得很冷,好像有许多事,他们都预料错了。
既然预料错了,布置是不是也错了?
老僧看着凌航道:“你如今戾气侵体,要是静心调养尚还有救,若是一念执着,必将万劫不复!”
凌航冷笑道:“是么?即便万劫不复又如何,我的目的是把封禅寺给毁了。看样子连你们也能困死,倒也是意外的收获,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直不说话的念世大师突然道:“那你父亲呢?”
凌航笑了笑道:“我的父亲自然有重大的事情要做,灭你们这些秃驴我一个足够了!”
山火狂野,犹如疯了一般,掠向天空。
山灰荡荡,火海猎猎。
念世大师看着凌航道:“封禅寺向来与万宗堂没有过节,为何要灭封禅寺?”
凌航看着汗珠坠落的念世大师,道:“正魔殊途,灭你需要理由么?”
汗珠从额头上涌起,然后滚落,流入念世大师的眼中,他大喝一声道:“放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也是你能说的?”
“哈哈哈!”
凌航放佛又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话语,大笑起来。
他看着念世大师道:“现在除非有一场大雨,否则封禅寺是灭定了。当然,你们是可以逃出来,只要放弃里面的那些蠢和尚就行。不过,你们敢么?要是这么做了,其余的正道会怎么看你们?”
笑声盘旋,念世大师和老僧脸色大变。
他们要逃出去自然很简单,只是身后的无数弟子,有几人能逃得出去。
如此放弃这些弟子独自逃生,只怕以后都无颜出现在世人的面前了吧?
此时,已是下午,骄阳被烟尘避空,看不到任何阳光。但老僧知道,这几夜星光明媚,根本不会下雨。
于是老僧,仰天叹了一声,眼中带着无限遗憾。念世大师的眼中也带着某种遗憾。
似乎为某天夜里的星光之下,所谋划的那件事而感到有些惋惜。
有钟声自洞壁响起,佛号中的众弟子不明所以,纷纷抬起了头。寺院的上空依旧笼罩在大火之中。
无数飞禽继续整齐有节奏的撞击在金光罩之上!
念世大师鼓足真气,对着下方,或坐在广场之上,或坐在佛殿之中,或坐在台阶之上打坐的弟子,道:“如今大阵受无数灵兽的冲击,支持不了多久,大家准备好丹药,准备出逃吧!”
这一刻念世大师还是顾及了所有弟子的生命,能逃出一个算一个。
念世大师目光所及的地方,无不是封禅寺的禅房,佛殿,经阁,台阶,屋檐。过去数百年的时间,从一个小沙弥走到主持方丈,封禅寺的一寸一土,一花一草,都如血液一般,流淌在记忆之中。
只是扫过前殿的时候,念世大师的眼睛有些湿润。自十八年前接掌封禅寺以来,前殿便几乎没有来过。
前殿是接待世人烧香拜佛的地方,一般都是小沙弥接待。即便人世的皇帝来封禅,也只需忌痴忌癫忌嗔三人中的一位主持就好,念世大师根本不用出面的。
如今,想到不久之后,所有的一切即将毁灭,所熟悉的将不复存在,念世大师终究还是忍不住悲伤心头。
下方所有的弟子,听闻之后,脸色各异。
坐在广场之上,弟子前方的忌痴忌癫忌嗔三位大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双手合十,如来咒瞬间念起,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念世大师的话语。
广场之上,众弟子见状,原本还不脸色各异的弟子,纷纷像被感染了一般,再次低下头,如过去无数年的清修打坐一般,安静的念起经来。
广场之上的经声响起,佛殿,经阁,台阶之上,再次响起了经声。
禅房之中,琼命睁开了眼睛,看着禅房的屋顶,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禅房的门被推开,梨花留在了枕边,似乎还散着似有似无的香气。
琼命走出门槛,就着地上深厚的灰,丝毫不顾月白的僧袍,就坐了下去,然后双手合十,低下头,口中念起了“阿弥陀佛”。
不会念如来咒,不重要,此刻只想参与进来,这便足够。
洞壁之中的钟声,如从来自天际的惊雷,响彻整座参岳大山。
念世大师和老僧看着下方的情形,再无它念,二人立即盘腿坐下,双手合十,口中诵起如来咒。
既然不过是一场生死,那便死罢,轮回之后重新来过不就行了么?
广场之上,佛祖的手心之中,金光犹如一片海,从金钵之中,喷薄而出。
凌航有些意外,他认识念世大师多年,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本以为所有的僧人都会仓皇出逃,那时剩下的灵兽飞来,定叫他一个不能逃出。
如今这些和尚却疯了一般,继续念经,维持着大阵,似乎也不逃了。
凌航冷笑一声,大声道:“这样也好,活活烧死你们!”
老僧和念世大师再无情绪,也再无回答,和身下,寺院中无数和尚一起念着如来咒。
突然,凌航抬起头看向了他周身的真气罩。透明的真气罩之上,有一滴水滴,沿着真气罩滑落。
不过因为里面火温太高,水滴只滑出短短的几寸,便被高温蒸发成水气。
凌航却是眉头紧锁。
里面的温度有多高,他如何会不知道,怎么会有水滴出现在大火之中?
凌航还没有想清楚,只见真气罩之上,相继落下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水滴……
然后整个上空,密密麻麻的降下了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