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突发事件倒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赵金龙已经通知过我车子快没油了。
我开口问道:“距离最近的避难所,还有多远。”
“按照现在的速度,至少还要十分钟,可现在,最多最多就能撑五分钟。”
我点了点头,五分钟的车程换做脚程也不算特别远,但是确实比较费时间,正如王小平说的,我们并不清楚虫族会在什么时候发起进攻,可能是几小时后,也可能是几十分钟后。
即便我们赶到了那里,通知人员进行撤离,应该也来不及。
不能每次虫族一进攻,就要留下一部分士兵像送死一般的殿后,掩护平民撤离吧。
但我倒也不是什么都没考虑,我看着王小平,问他:“赵金龙给你的对讲机你还待在身上吗?”
听到我的提醒,王小平才恍然大悟。
“对啊,之前因为一直信号不好联系不上,但现在已经离那边那么近了,应该可以通知到他们。”
我点了点头:“你先通知一下避难所的驻军,让他们做好撤离和迎战的准备,然后在跟他们确认一个会合地点,算准我们的车子会在哪里抛锚,让他们派辆车子来接我们。我相信对于带来如此重要的情报的我们,他们不会不接纳。”
王小平听完我的说法,表示认可。他再度发动汽车,先是改变了路线,然后掏出了对讲机。
“有人能听到吗,喂,有人能听到吗?”
过了一会儿,对讲机里传来了杂音较大的回声。
“这里是市第三人民医院避难所军部,收到了你方的信号,请你方报告一下你的编制以及通讯原由!”
听到对方的回答之后,我们俩如释重负。
“这里是中心医院避难所侦查小队α小队侦察兵王小平,有重要事情要向你部的指挥员报告,请找一下你部的最高负责人!”
过了一会儿,对面传来了另一个听起来就比较沉稳的声音:“我就是指挥员,你说你是中心医院的,你部的情况我们这边已经了解了,除了你方几乎全军覆没之外,还有什么要向我报告的吗?如果没有,请报告一下你们的位置,我们会派人去迎接你们!”
总之,一个问题已经有着落了,但是,我们所要传递的信息并不只有这些。
可是,王小平却率先询问道:“首长您好,请问我部这边的难民有多少逃往你们那边!”
“不算多,而且他们也没在此停留,而是连夜开往了郊区,我们这边也准备收拾东西明早就撤离,按照虫子的行进速度,明早之前应该不会到达这边。”
“那样就来不及了!”我下意识的对着对讲机喊了起来:“虫子的步伐现在已经迈向了那座跨海桥,因为α小队四名成员的奋力狙击而暂时停下了进军的势头,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卷土重来的,你们必须做好准备,马上撤离!”
王小平对我摆出了个糟糕的表情,我对此表示不解。
紧接着对方的回应便给了我回答:“士兵,请你说出你的编制,听你说话的口气不像是个军人,声音也像是个孩子,你是什么人?”
我刚准备回答,他又接着补充道:“你说α小队四人在桥上拦截虫子的进攻是什么意思,现在战况如何,需不需要支援,不要进行这种模棱两可的汇报!”
我还是第一次被职业军人训斥,即便只是隔空喊话,也被吓得从头凉到了脚。
听到这浓浓的首长范讲话,我才意识到当初给我们军训的那些教官的训话是多么的宽松了。那个时候因为我们从小到大都不曾被人呼来喝去,因此对于有着大嗓门的军人有一股自然地抵触。倒不是说讨厌他们,只是单纯的觉得他们比较凶,因此畏惧他们。
可是这一对比才知道,那些教官训斥我们的说话方式还算是给小孩子的过家家了,顶多比我们父母的训斥稍微严一些,可真正在部队里,上级对下级的训话可以说是很不留情面的。
王小平之所以对我做出那种表情,是知道当我刚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闯祸了,那么就免不了要挨一顿训斥,那个表情不过是让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诚然,当时给我们训练的教官基本都是列兵,地位最高的也就是个班长,不可能像这位首长一样有充足的训人经验,但即便他们不是首长,还是抱着跟我们过家家的态度训斥我们都让我们感觉到可怕,何况这位首长是在以训斥下级的口气训斥我,这当然就不能用单纯的可怕来形容了。
现在给我的感觉只是渗透到骨子里的凉意,而如果他站在我面前,望着他怒目圆睁的表情,脑子里回想他说的这些话,我可能会直接吓晕过去。
王小平看我半天没回话,想要开口帮我解释,缓解我的尴尬。
我摆了摆手,虽然对方很恐怖,但既然是首长,应该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好好解释的话对方也能理解。
“首长您好!”我也开始用王小平那种恭敬的语气回应道:“正如您所说,我确实不是一名军人,在这场灾害没发生之前只是个随处可见的高中生,我现在,算是有幸,遇到了α小队的成员,并且可以说是和他们结伴而行。因为我不太懂军规军纪,之前话语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现在请允许我重新向您汇报一下情况……”
听到我一字一句的回到这里,对方打断了我。
“我就说嘛,是个娃娃蛋子。好吧,既然是这样,那刚才是我这个‘首长’的不对,对你使用了对军人才会使用的训斥口吻,我向你道歉。现在,请你将对讲机交给之前的α小队成员,或者其他的成员,让他们来汇报情况。”
我撇了撇嘴,知道对方想要传递的意思有两点,一,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了一个外人,很对不起;二,你个小娃娃说个事情也说不清楚,就别跟着捣乱,他想要听正规军人的报告。
我心说,什么吗,您可真是“大首长”,贼有官僚主义架子。
我向来是讨厌这种官高一级压死人这种风气的,但仔细想想,现在是非常时期,人家着急要情报是情有可原的,我毕竟只是个学生,资历阅历都很少,这种时候自然是没有我插话的份儿的。
我将对讲机还给了王小平,他接过来说道:“α小队在完成我部下达的侦查命令,准备返回基地时发现了基地沦陷的情况,在接受基地队员冒死传递出来的撤离命令后,与一位路上救下来的平民一起撤离,但途中遭遇虫子的伏击,α小队于路上与虫族展开追逐战,经过战斗之后,α小队……”
他说到这里,明显的顿了一下。
我疑惑的站过头,发现他的表情又变的呆滞了,眼圈也慢慢泛红。
“α小队怎么了!”对面还是不解风情的继续追问道。
“α小队……”王小平的声音变得沙哑了起来。
再让他汇报下去就是不近人情了,我赶忙抢过对讲机,用尽量平静但是充满敬意的语气回应道:“α小队,队长赵金龙,队员郑凯、许大正,狙击手陈宇涵,以上四名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壮烈牺牲!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拖延了虫族进攻的步伐,并且将我和队伍仅剩的队员解救出来,嘱托我们务必要将情报带到后方避难所。另外,我们这边车辆汽油已经快不足,希望你方派人过来支援!”我尽量学着王小平的语气和口吻回答道。
对面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虽然从逃出来的队伍口中听到了你们那边的事情,但没想到居然如此严重!我们会马上组织难民撤离,对你们二位的勇气,以及其他几位队员的胆识和能力,献上我最崇高的敬意!感谢你们,我们年轻的战士们,也感谢你,不知名的高中生!”
我苦笑了一下,看向王小平,他的表情也趋于平静,可能也逐渐的释然了。
看到他的表情,我突然想起赵金龙在广场上对我说的话。
“是习惯了吧,对于人在自己面前死的这件事!”
确实,可能也是因为我或多或少习惯了,对于赵金龙等人的死,我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强烈的反应。
我唯一的一次呕吐,还是因为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虫群分尸巨型虫尸体的残象,被恶心到所致。
我突然觉得,这句话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无奈,那么的令人揪心。
人得是面对了多少人的死亡,或者说多少至亲的人的死亡才会变得对死亡有些习惯,甚至像我这样,对死亡有些淡然了。
而且,随着受灾的程度更加加剧,我相信总有一天我的这份淡然能转变为更深层次的漠然,对于他人在我面前死掉,我甚至不会产生任何心理波动。
那样的我,还能用人类来定义吗?
而习惯死亡的第一步,就是从这份释然开始的,你开始接受朋友、亲人的死亡了,就渐渐会像我这样产生人各有命的想法,到最后,甚至会觉得死人都不是那么有所谓的事情。
我不希望这个情感细腻的小哥变成这样的木头人,这样的人以后的人生中可能连情感都不会存在了,单纯的成为一块木头,而对于我而言,即便是变成一块儿木头,也无伤大雅,但他是一位军人,军人如果失去了情感,便会沦为单纯的战争机器。
这样的人在战场上会做出什么样出格的事,我并不清楚。但在我印象中的漫画里,就存在因为队友受伤过于严重,从逻辑性上判断完全他们活不下来的士兵,举起枪朝着自己队友的脑袋开一枪的描写。有些是因为队友自身请求,而还有一些,则只是单纯的机械性得出这是最佳解决方案,让他们长痛不如短痛而做出这样的决定。这种冷酷到极致的所作所为,虽然有些许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但不得不说,并非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不希望王小平成为以后会随随便便放弃自己队友的人,像赵金龙那样,为了大义而强行扼杀自己的情感,让自己变成冷血的怪物。
“那么,请报告一下你们的方位,我们马上派人过去!”
我对于这边的街道完全不熟悉,因此看向王小平,他冷静的接过对讲机,平静的说道:“我们在兴工街大型商城附近,正顺着往马路峡方向的车道前进!”
“我明白了,马上就会派人过去接你们!”
王小平收起了对讲机,过了不到一分钟,他便将车子停到了路边。
我纳闷的看着他,他摇了摇头,对我说:“没有油了,在这儿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