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大汉，苏凉想笑。
没遇到大胡子之前，苏凉一直以为所谓的江湖，大多是扛着柄大刀站在路中央，鼻孔朝天，一身嚣张气焰，嚷嚷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好汉。再之后，接触到武学，方才明白这个世上真的有那种御剑千里的高深神通，只是自己如今战力不俗，但实际上修为还不高。
苏凉的笑很纯澈，想到了儿时的一些想法，便忍不住嘴角微扬，只是在那大汉看去，则是浓浓的嘲讽了。
扛着大刀的大汉身着黑衫，袒胸露乳，气势凌厉。大雾依旧弥漫，凭借不俗的实力，隔着两丈远大汉看到苏凉的笑，神色颇为不耐，道：“小子，你要再不说话，爷爷就要你成为刀下亡魂。”
“这位大哥，小弟是外乡人，要到青州去探亲，不曾看到你所说的小子。”苏凉面带微笑道。
......
李秋禅将苏凉那件衣服放在怀中，免得被树叶上飘落的露水打湿，鞋裤上的泥泞渐渐干了，看上去不是有些脏，而是很脏。暂时又没办法找到水源，李秋禅无奈先把苏凉的衣服放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地方，用树叶上的水先洗了个手，再弄了点水在脸上随便糊弄两下，就权当是洗过脸了，露出一张干净的小脸，挤出一丝笑容。这几天的逃亡日子里，实在是太过劳累，心底的悲伤被他死死压抑着。他觉得自己不能颓废下去，尽管自己没习过武，没有帮手，没有势力，但他依旧没有放弃报仇，李秋禅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不如跟着那位神仙哥哥，再做下一步打算。
“万一神仙哥不愿意带着自己，就说...就说自己是来还衣服的。嗯，就这样说。”李秋禅自言自语道。
麟烟郡的李家不是世家大阀，但也绝不是一些普通的家族能比的，根骨清奇的李秋禅却从来没有想过习武，他一直想要做那修齐治平的读书人，为天下谋。可是现实却总是如此的荒诞，满门被屠，自己在父亲和二叔的拼死保护下捡回一条小命，李秋禅自己都不知道哪儿来的毅力，硬是从麟烟郡跑到了凉州边界，两天没有吃饭，就靠着点水硬生生地撑到了现在。
李秋禅揉了揉脸颊，深深地呼了口气，头发虽然依旧有些凌乱，却没有了刚被苏凉看到时的狼狈，如果不是眼神有些让人感到寒冷，只会让看到的人赞一句好俊的后生。
捧着苏凉一件长衫的李秋禅在树林里东奔西窜，速度不快，就算因为那些树上的露水掉在后脖上，也只是一阵龇牙咧嘴，却没有停下。
另一边。
苏凉面带微笑，身材单薄，背着个包袱，看起来倒是很想那种进京赶考的读书人，大汉看着苏凉，心中想到。这类人一般身上都没多少盘缠，但是蚊子肉也是肉啊，咱不挑食。
“行了，小子，爷就信你一回，但是，”大汉虎目圆睁，凶狠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把你的盘缠交出来，爷放你走，放心，爷只谋财不害命。”
大汉看着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清秀年轻人，面上凶狠，心中却是很警惕。江湖行走，高手阴沟里翻船的例子数不胜数，自己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苏凉听到大汉所说的话，这下真的是开心的笑了，道：“这位大哥，你说此路是你开我信，可是这漫山遍野的树都是你一个人种出来的？若真是如此，小弟佩服之至。”
大汉听闻此言面色渐寒，冷哼一声，雄魁的身躯向前一步，只此一下，苏凉就判断出此人是四品武夫体魄，实力在普通人之间应当算是个高手了。
借着一步踏出，大汉手中大刀猛地劈下，带起尖厉的破风声，口中大喝一声：“开山！”
这一式凶猛无匹，大汉自觉换做自己都无法挡下，不信眼前的小子能躲过去，更别说接下此招。
苏凉收起笑容，在大汉眼中慢慢悠悠的侧了侧身子，长五尺的大刀堪堪从面前滑落，大汉面色一变，刀刃变下劈为横切，苏凉伸出手握住刀刃轻轻一推，刀刃去势不减，连带着大汉都直接倒飞出去，但他又马上爬了起来，死死盯着苏凉，他知道，碰到硬点子了！
“走吧，我不杀你。”苏凉缓缓道，轻轻笑道。出手只是带着巧劲，而不是透劲，否则此人早就闭上眼了。
大汉咳嗽几声，身子退后几步，他知道自己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萌生退意。记下了苏凉的容貌衣着，看这个年轻人的行走路线，肯定要通过麟烟郡，既然如此，在麟烟郡的时候，再来算这笔账。他不再犹豫，直接遁入山林，可是当他以为自己安全了的时候，却渐渐感到身体的热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晰无比的无力感，他低头看向脖子，一片还沾着露水的新鲜树叶深深地插了进去。缓缓转头，看向那个眼神中还有温和笑意的年轻人，为这个年轻人的喜怒无常感到恐惧和不甘。然后直接倒了下去，双眼还睁着，带着不可思议。
苏凉清楚感受到，山林中有什么东西在奔跑着，速度不快，毫无气机流转，就不再放在心上。
李秋禅从山中跑了出来，凭借不错的视力看到了大汉的尸体，甚至看到了此人的脸，心中一惊，他不敢轻举妄动。没有想到自己还是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震惊，却没有恐惧，只是遗憾不是自己杀了这个大汉，直到看到了那位哥哥，心中忽地一喜。
苏凉也看到了他。
眼中的杀意就像没存在过般，朝着李秋禅笑了笑，李秋禅这才跑了出来，手中还捧着苏凉那件青色衣衫，也是朝着苏凉走去，李秋禅在苏凉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明的压抑，但他依旧扬脸笑着，道:“神仙哥，你的衣服忘了带走了。”
苏凉接过李秋禅手中的长衫，轻声笑道：“谢谢你。”
李秋禅不知怎么对神仙哥说自己的想法，终归是脸皮太薄，挠了挠头，被苏凉看得有些尴尬，心底暗暗骂了自己几句，想道李秋禅啊李秋禅，又不是让你去扛着刀子做土匪，咋还像个娘们儿样扭扭捏捏的。
倒是苏凉率先打破了平静，指了指大汉还未冷透的尸体，笑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因为苏凉帮他杀了仇人其中的一个，便不再那般提防着苏凉，终归只是十三四岁的孩子而已。李秋禅明亮的眸子中蕴含了些哀伤，说道：“秋禅家本是麟烟郡的有名的富族，不知是何原因，前些日子被一伙匪徒潜入家中，他们人数众多，武艺高强，家中一百四十七口人，仅秋禅一人逃了出来。”
苏凉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他心中对李秋禅的猜测只是家境不错却遭逢大变的小子而已，没有想到李秋禅却是这样的境遇，但他没有丝毫的怜悯，因为他觉得这才是对李秋禅最大的侮辱。
苏凉收起手中长衫，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问道：“那你接下来怎么办？报仇么？就你这两下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李秋禅眼神一暗，报仇这件事对他来说还太过艰难，自己才十三岁，对上那些杀人如麻的匪徒根本毫无胜算，更何况，他知道这件事恐怕不会如此简单。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不觉得给自己十年时间还不能手刃仇人，只是，会让死去的爹娘等的太久了。
李秋禅想了想，道：“原本我想去凉州的，因为那里尚武风气极重，拜不到能让我成为武学高手的大师我还可以去参军，我想我凭借战场杀敌一样可以成为顶尖武夫。可是在看到神仙哥后不想去了，我想跟着神仙哥。”
苏凉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称号不怎么喜欢，道：“别叫什么神仙哥神仙哥的，别扭，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姓苏。”
李秋禅赶紧道：“苏大哥。”
苏凉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他从学武起就最讨厌所谓的神仙，他承认这个世界上有着不可思议的大神通，但是那些修得一点道行的人真的就值得去拜么，曾有一人对他说：世间沽名钓誉者众多，以修道之人为最！更何况，所谓神仙，只不过是强大一点的人罢了，真当自己是无所不能了？可笑至极！
随着温和的阳光出现，弥漫的大雾渐渐稀薄了些，视线也不再仅局限在几丈范围内。苏凉压抑着的心逐渐舒缓，瞳孔深处不再空白，添了几分令李秋禅感到舒适的色彩。
李秋禅悄悄松了口气，在苏大哥身上感觉到的压抑渐渐消逝。没有人知道他有股近乎神迹的直觉，仅凭这股直觉，在这逃来的一路上，不知道救了他多少次。但他刚开始时从山中出来的时候明显在苏凉身上感受到一股戾气，不知是隐匿太深还是戾气本身太淡，连自己都差点没看出来。
李秋禅心中放松了下来，阳光初现，心情也随着雾气的消散好了许多。
苏凉道：“走吧，这前面多远有商铺，我带你去买身合适的衣服，你这样穿着也不是回事。”
穿着鞋裤上沾满泥泞和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衣服，李秋禅浑身难受不说，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好的，苏大哥。”
猛然惊醒的李秋禅道：“苏大哥你这是答应我和你一起了？”
苏凉留给他一个单薄却在李秋禅心中高大无比的背影。
慌忙跑着的李秋禅喊道：“苏大哥，等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