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南信口孔有德第五千总队驻地。
已经接连持续了七八日的碎雪天气终于沉寂了下来,但风依然很大,夹杂着大海的潮腥气,分外的阴冷。
宽阔平整的大校场上,旌旗如云,战阵林立!
站在中间的高台上望过去,暗褐色的土地上,皆是一颗颗仿若青松般挺拔而又整齐的艳红色,尤其是有周围一堆堆洁白的雪堆映衬,分外的夺目耀眼。
此时,即便北风像是小刀子割肉一般刺骨,但整个战阵中,除了各式旌旗被吹得随风飞舞,猎猎作响,在场近两千名儿郎,皆是保持着一样的标准立正动作,无论高矮胖瘦,没有一人例外。
站在高台上,李元庆扫视着台下这一张张似是有些陌生、却又万分熟悉的脸孔,胸腹中的热血,也有些止不住的开始升腾起来。
身边,孔有德一身戎装,头戴银盔,腰挂宝刀,脚蹬一双上好的牛皮靴,如影随形的侍立在李元庆身边。
身后,牛根升和十几名同样全身戎装的千总级以上将官,仿若众星捧月,将李元庆拱卫在正中。
商老六、马管家、任启柱、齐罡成诸人,分侍李元庆左右,表情肃穆。
天实在太冷了。
人呼出的浊气,很快就在空气中凝结成一片肉眼可见的白烟,转而却又消散不见。
孔有德新蓄起不久的小胡须上,已经有些发白,皆是肉眼可见的冰凌。
李元庆和儿郎们也没有好多少,眉毛、胡须,都已经有了不少冰凌存在。
但时至今日,长生营早已经今非昔比。
这么多年了,李元庆南征北讨、东抢西掠,早已经非当年在沈阳城时那般,连一件像样的棉衣也穿不上。
现在,长生营的战兵儿郎,皆是穿着最柔软、厚实的新棉衣,外面,套着或鹿皮、或牛皮、或貂皮、甚至狼皮、熊皮的精致马甲。
肘部有毛皮护肘,手腕有毛皮护腕,膝部有毛皮护膝,脚上,则皆是加了两层柔软皮毛的厚实牛皮靴!
头上,则是戴着各式厚实皮帽。
远远望去,看似有些纷杂,但又因为有着艳红色鸳鸯战袄的外套,儿郎们的双臂,腿部,皆是一片艳红色。
看似纷杂,却又相得益彰!
每个儿郎的腰上,除了各式武器、用具,还有一块差不多小孩子巴掌大的上好桃木腰牌,也就是儿郎们俗称的‘狗牌’。
狗牌上不仅有儿郎们的详细信息,更是儿郎们身份地位的显示。
比如立过一等功,就会有一颗太阳,立过二等功,就会有一颗月亮,三等功,则是一颗星星。
立功越多,腰牌上的标示也就越多。
相应的,他们的身份也就越尊贵。
本来,李元庆是想仿照后世的国家队,儿郎们立功越多,便在他们的左胸上,绣上更多的图案,来显示他们的与众不同,身份尊贵。
但,因为辽地的冬天实在是太漫长了,每年,至少有四五个月,儿郎们都要穿棉衣,套马甲,若是将荣耀刺在胸前,还是不够显眼。
这显然不如后世的军衔、肩章,更为有效。
但这东西,毕竟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贸然改变大明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的规章制度,显然有些出跳,尤其是在这种节骨眼上。
不过,朝廷对李元庆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却也进一步加大了李元庆要对长生营内部进行改革的决心!
人治毕竟不如法治。
想要更加有效、更加稳固的掌控这支军队,要有情,更要有法!
而第五千总队孔有德部,即将要奔赴铁山驻防,参加与陈忠部的联合操演,又刚刚完整了换防,正是李元庆的第一块‘试金石’!
沉默这时差不多已经持续了十分钟,但整个大校场上,除了猎猎风声,便再有其他任何动静。
这时,李元庆转过了头,有些严肃的脸孔上,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意,看向了孔有德:“小孔,儿郎们换防后状态如何?士气又如何?”
孔有德很快便反应过来,忙恭敬拱手道:“将军,儿郎们士气都很高涨!好不容易,轮到我们第五千总队出战了,儿郎们都憋着一股劲呢!希望给老婆、娃崽多挣赏赐!”
李元庆淡然一笑:“新年新气象!弟兄们想要封赏,那就得拿出本事来!第五千总队军容还算不错!”
孔有德闻言不由大喜,咧开大嘴嘿嘿笑起来。
身边的十几个第五千总队将官们,也是个个喜笑颜开。
但李元庆这时脸色却郑重起来,扫视身边众将道:“自天启三年,我长生营部与陈忠广鹿岛联合操演以来,几年过去了,这还是第一次,我军又与陈忠部联合操演!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孔有德嘿嘿一笑:“将军,咱们长生营,自成军以来,在您的领导下,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全天下的人,都在盯着咱们呢!在这里,卑职可保证,将军尽可放心,我第五千总队,绝对不会浪费将军给我们的这次机会,落了咱们长生营的名头!”
说完,孔有德大呼:“弟兄们说是不是?”
原本静止的仿似冰雕的人群瞬时沸腾了,“是!”
“将军,您就瞧好吧!咱们定要广鹿岛的儿郎们,看看咱们长生营儿郎们的真威风!”
“将军!咱们第五千总队的儿郎们,绝不会落了咱们长生营的名头!”
“将军”
看着台下群情激奋的儿郎们,李元庆脸上的笑意,也有些遮掩不住。
他忽然想起了后世的一句玩笑话,“巴萨盯着皇马,皇马盯着全世界!”
片刻,李元庆大手一沉,整个喧嚣的人群瞬间静止了下来。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除了风声,再没有一丝动静!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高台上那个最高大的身影上。
李元庆笑着点了点头,环顾扫过麾下林立的战阵。
每一个被李元庆目光扫视到的儿郎们,瞬时便本能的挺起了他们的胸膛,接受着他们最敬爱的将军的检阅!
李元庆一直从左到右,仔细扫视了一圈,这才收回了目光,沉声道:“我知道弟兄们的心思,也知道弟兄们想要什么!但,想要这些东西,你们得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来!让广鹿岛的弟兄们看看,让东江的弟兄们看看,让全天下的同僚们都好好看看,我长生营,究竟有怎样的威势!”
说着,李元庆猛的抽出了腰间宝刀,“我长生营------”
所有儿郎几乎是不假思索,纷纷抽出佩刀,举过头顶,瞬时,整个战阵寒芒凛冽,齐声高呼:“万胜!万胜!万胜!”
李元庆重重点了点头,钢刀狠狠插在脚下!
瞬时,所有人都静止了下来。
李元庆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孔有德的肩膀,“小孔,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孔有德忙单膝跪地,重重对李元庆磕了几个头,随即,大步上前来,猛的抽出腰刀:“出发!”
“是!”
瞬时,所有人的钢刀都收回刀鞘,按照序列,大步走向营外,奔赴向不远处的码头方向。
在那里,船队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看到如此规整威武的战阵,商老六忍不住哈哈大笑:“元庆,儿郎们士气如此威武,何愁大事不成啊!”
李元庆看了商老六一眼,嘴角边,也露出了一丝说不出的笑意。
这就是他的儿郎们,是他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根本啊!
马管家对这种场面也已经习以为常了,笑着连连点头。
但旁边,任启柱和齐罡成,却都有些目瞪口呆啊!
这,这些儿郎们可真是
送完孔有德部登船,还不到九点,李元庆骑马快速返回了官厅。
就在他刚刚到达孔有德部之前,有亲兵过来通秉了消息,前往泉州郑家的许黑子回来了。
来到官厅里,瞬时暖风袭来,许黑子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见到李元庆回来,忙恭敬起身行礼,“卑职见过将军。”
李元庆笑着摆了摆手,“黑子,自家兄弟,无须客套。坐。”
李元庆边说着,便大步坐到了他的虎皮宝座上,“郑一官是何态度?有没有给咱们出难题?”
许黑子笑道:“将军,此事,郑一官有不爽是肯定的。不过,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咱们长生营谈条件?卑职在郑家的船上呆了两天,郑一官基本已经全盘接受了咱们的条件!不过,他也有两个请求。”
李元庆点了点头,丢给许黑子一颗雪茄,示意许黑子继续。
许黑子赶忙取出火折子,在一旁的火盆里引燃,小心帮李元庆点燃后,这才把自己的雪茄点燃,笑道:“将军,郑一官希望,若是他接受朝廷招安,将军这边,能为他牵根线。”
李元庆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并未着急表态。
此事,早已经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依照他李元庆此时的威势,郑一官若不在他李元庆的身上‘咬一口’,那他简直就是傻子了!
自国朝里立国以来,国事,尤其是兵事,首以九边为重!
在西南、在黄河、在长江、在南京,整个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虽也有少许战兵,但谁都明白,大明的真正的战斗序列、站兵序列,那还是要看九边!
在国朝初,九边的确是处处兴旺,你争我夺,谁也不肯落了下风。
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都是带把的热血汉子,谁又能服谁呢?
但,两百多年过去,尤其是万历末期、女真兴起之后,九边军务,又尤以辽地为甚!
到了此时,只要是稍微懂点军事的都能明白,这天下间,谁才是第一强军!
郑芝龙、郑家再有钱,再牛逼,说到底,不过还是一群不入流的泥腿子、海盗。
与‘根正苗红’、靠着鞑子人头累积起来的李元庆相比,高下还用分别么?
以郑芝龙的资历,若要投靠朝廷,自然不可能是文职。
若是李元庆能给他说一句话,这其中的含金量,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但许黑子接下来一句话,却是让李元庆眉头紧紧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