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宋婉心却毫无睡意。
容易躺在她的身边,睡得很香甜。她看着稚嫩的孩子,忽然间就悲从中来。她费尽心机,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叫她如何心甘?当初以为能母凭子贵,所以才藏了五年,终于等到容天慕死了,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带着孩子回到容臻的身边,从此夫妻恩爱,享尽荣华富贵了,不曾想,一个桑妤,让她苦心经营的一切瞬间化成了泡影。
还有容臻。她从来不曾想过,他竟然这么快就移情,这么快就把他们之间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她为了他,苦等这么多年,受尽委屈,直到现在,依然深爱不移,可他呢?忘记了他们曾经的山盟海誓,忘了那些甜蜜浪漫的曾经,转身投入了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原来她爱上的,也不过是一个凉薄之人。
果然男人都是容易变心的动物么?她还在原地痴痴的等待,憧憬着,幻想着他们破镜重圆的时刻,可他,却将她彻底的打入了冷宫,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全然不顾当年的情分。这半年,他为了桑妤所做的一切,点点滴滴她都看在眼里,从未曾想过,她深爱的男人有朝一日,竟会为了另外一个人破茧重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那么陌生,陌生得让她都不敢相信了。
桑妤回到容家的那日,她一个人躲在车里,远远的看着。看着容臻小心翼翼的扶她下车,看着他们如皇帝皇后一般,享受着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再看着众人像迎接国宝归来一般,用世界上最隆重的仪式欢迎着他们,而她独居一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边笑语喧哗,自己形单影只,孑然一身。同一片天空下,相距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她坐在车里,看这繁华世界姹紫嫣红,独她一人,受尽冷漠荒凉,任心底荒草丛生。
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大抵如是吧?那一刻,绝望和恨,一点一点的从脚底爬了上来,很快侵蚀了她的五脏六腑,占据了整个身子,而她的世界,瞬间如大厦倾覆。
她看着身边熟睡的孩子,他长得很漂亮,像他的父亲,此刻睡着了,任谁也看不出他是个自闭症患儿。这是她的孩子,她十月怀胎艰难生下的孩子,曾经,因为他长得像他的父亲,所以即使知道他跟同龄的孩子不一样,她依然那么喜爱他,想尽一切办法的治他的病,对他寄予了无限的厚望。可这种喜爱,随着他那个薄情父亲的转变,也变成了厌恶。
是的,她现在看到这孩子,尤其是看到那张酷似他父亲的容颜时,她总会忍不住想起他父亲对她的冷漠和无情,一想到这些,她就对这孩子再也喜爱不起来。曾经有多喜欢,如今,就有多讨厌。勉强在人前维持着为人母的舔犊之情,甚至争取周末孩子可以在她这儿住两天的权利,无非也是对他的父亲抱有最后的期许和憧憬,她希望他看在她为他生了一个孩子的份上,浪子回头,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可惜,这一切,随着桑妤的回归,化成了泡影。她的良苦用心,没有起到一丝作用,如今的她对他来说,已不过是个陌生人。
这半年,他不让她踏入容宅一步,还让她搬进了之前给她置下的小别墅里,任她自生自灭,不管她如何恳求,如何用尽心思,他始终不曾踏足。她被弃如敝屣,扔在这繁华世间的一隅,虚度大好的青春年华,坐等红颜老去。他却不曾给她任何交代。除了她是他孩子的母亲这层关系,他对她,已无一丝情分。
这男人,竟狠心如此!
可是她不相信,不相信他这般绝情。容臻,我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从床上起身,拿起手机,走到了阳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摁那一串铭记于心的号码。
终于,通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遥遥传来:“什么事?”
看,他对她,连最基本的寒暄和称呼都省了,隔着屏幕,她都能想象得到他脸上此刻是多么的不耐烦。
她黯然,深吸了一口气,换了焦灼的口气:“阿臻,你能来一趟吗?容易生病了,我一个人好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婉心觉得自己好悲哀,如今想见他一面,却只能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来骗他。她下意识秉着呼吸,有些紧张的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他应该会来的吧?上一次,她不是也用这个借口让他赶来了么?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他对容易也算尽到了责任。
可这一次,她却失望了。因为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他低沉不悦的声音:“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生病了?你这个当妈的是怎么看孩子的?”
“我……”宋婉心的喉咙有些干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下午带他出去玩受了风寒……”
那头是不耐的口气:“孩子生病了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医生。你自己不是会开车吗?还不赶紧带孩子上医院?”
这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听了孩子生病的消息,不是应该安慰她,然后焦急的赶过来吗?上次容易发高烧,他就二话不说连夜赶来了。
“阿臻……”她愣愣的,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头,容臻又道,“不会带孩子就别勉强自己,明天我让司机把他接回来。”然后他把电话挂了,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留下宋婉心拿着手机站在阳台上,只觉得手脚心都是凉的。
“啊……”片刻,她像个疯子一样,狠狠的将手机砸到地上。手机四分五裂,她抱着头,像困兽一样,凄厉的嘶叫着。
不知道多了多久,她终于发泄够了,抬起头来,忽然发现容易静静的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手里抱着一个枕头,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神情淡漠,不声不响。
这个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
宋婉心瞬间失控,抄起阳台的花盆就朝他砸了过去,声嘶力竭的吼:“滚。”
容易不躲不避,呆呆的站在那儿,花盆狠狠的砸到了他的额头,瞬间鲜血流了出来,花盆跌在地上,碎成一片。
那血一下子刺激到了宋婉心,她这才像是梦中惊醒一般,飞扑过去,蹲在容易的面前,急急查看他的伤口,口里狠狠的骂道:“你傻啊?不知道躲吗?”
容易垂下眼帘,紧紧的抿着唇,白皙的小脸写满了倔强。
宋婉心看着这样子的他,顿时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容家第二天来了人,把容易接走了。
宋婉心没有阻止,也没有送孩子出门,只是静静的站在二楼的阳台,抽着烟,眼神淡漠的目送他上车,连句再见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这一回,她是彻底的死心了。对容臻,对这个孩子,她都死心了。可是恨却此消彼长,完全控制了她,眺望着容宅的方向,想象着那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此刻如国宝一样被众人呵护着,捧着,一脸幸福的模样,她唇角的笑,忽然诡异了起来。
桑妤,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容宅。
桑妤看着容易额头上的纱布,皱了皱眉,问接他回来的李伯:“怎么回事?”
李伯躬手道:“宋小姐说,是小少爷洗澡的时候不小心跌倒,磕破的。”
桑妤不相信,她艰难的蹲下身子,问容易:“是这样的吗?”
容易没吭声,眼神依旧木木的。
桑妤便叹了口气,牵着他的手上楼,去看他的房间。
“容易,阿姨重新给你布置的房间,你看喜欢吗?”她柔声问他,近乎讨好的语气。
容易原本跟宋婉心住在菊苑,宋婉心搬出去后,容臻也没让他搬出来,依旧住在那儿,虽然有众多佣人伺候着,但孩子毕竟还小,这半年,容臻又忙着找桑妤,根本没工夫理他,孩子其实也挺孤独的。所以这次把他从宋婉心那儿接回来后,桑妤就主动在兰苑二楼他们的隔壁房间开辟了一间儿童房,亲手布置,给他做卧室。
既然已决定接纳这个孩子,那以后朝夕相处的机会多得很,自然也要费点心思了。世人都知后妈不好做,尤其是这个亲妈还尚在人间的孩子,就更加吃力不讨好了。但出于对这孩子的同情,她倒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想着对他好就行了。
容易还是不说话,只是安静的走过去,拿起玩具筐里的玩具,一个人玩着。
桑妤看着这样子的他,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记得容臻说过,他在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送到国外的机密培训中心接受特殊训练,为将来做家主而做准备去了,可这孩子的心智,却还停留在玩玩具的层面上,也难怪容家众人对她肚子里的这个寄予厚望。
一念至此,她的心底滋味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晚上容臻回到家里,看到容易额头上的纱布,也是皱了皱眉头,问怎么回事。
桑妤笑了笑,道:“许是不小心磕破的吧,我给他换药的时候看了看伤口,没事,不是很严重,应该过几天就能好了。”
容易虽然患了自闭症,性格孤僻不爱说话,但还从来没有自己摔倒过,昨晚宋婉心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只说是生病了,也没有说还摔破了额头,所以这伤,容臻不用想,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蹲下身子,他耐心的问容易:“告诉爹地,这伤是怎么回事?是你妈妈砸的吗?”
容易还是不说话,但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他毕竟还是个才五岁的孩子,昨晚宋婉心那歇斯底里如魔鬼般的样子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因此今天一早容家的人来接他,他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往母亲的身后躲,而是默默的上了车。
桑妤看到孩子的表情,有些惊讶,宋婉心不会真这么丧心病狂吧?都说虎毒不食子,竟然还迁怒到了孩子的身上!孩子还这么小,她怎么忍心下得去手?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她就不心疼吗?
容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直起身子,眸光幽冷深长。
深吸了一口气,他像是做了某种决定:“我去打个电话。”
桑妤看着他走向书房,不知道他打给谁,但隐隐已经猜到了。
对自己的孩子都能下狠手,这样的人,别说她了,容臻肯定更加容不得。
容易额头受了伤,晚餐桑妤特意厨房吩咐,让他们做菜的时候不要加颜色深的调料。“孩子还小,怕留疤。”她说。
周妈上楼请容臻下来吃饭的时候,心有感触的把这事说了,末了感叹道:“都说后妈难当,太太对小少爷,可真是用了心了。”
吃完饭例行散步的时候,容臻心情复杂的将桑妤臃肿的身子揽入怀中,垂眸低语:“谢谢。”
桑妤诧异,“干嘛突然说谢谢?”
容臻额头抵在她的额头,“谢谢你对容易视如己出。”
因为这个就被夸,桑妤有点不自在,“他是你的孩子,我自然要对他好的。”
容臻叹息:“桑桑,我何德何能,能娶你为妻。”
桑妤故意道:“你娶我了吗?我可是记得我连民政局的门在哪边都不清楚呢。”
容臻似有所思,“要不,咱俩再结一次?这一次,你跟我一起去民政局?”
“算了吧,”桑妤笑,“哪有这样的。再领一次证就变成二婚了,不吉利。”
容臻笑笑不语,心里却有别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