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妤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不停的沙漠里走着,走着,却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沙漠烈日炎炎,她挥汗如雨,口里干得似乎要烧出火来,脚下却如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她只觉得身体里的水分在迅速的流失,就连血液,似乎也要消耗干净了,整个人变得如同一朵失去了水分的干花,干巴巴的绝望无助的日渐枯萎。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她只是不停的走啊走,走啊走,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一直往前走,那就是不能放弃,不能停,只有不断的往前走,直到找到绿洲,才有可能会活命。
就是凭着这个信念,也就是在她快被蒸发成干花的之际,她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汪绿莹莹的清泉,散发着无尽的蛊惑的力量,使着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飞奔而去。可,脚底却像是灌了铅一下,沉重得挪动不了一步,她一着急,“啊”的一声睁开了眼睛。
“闺女--”
“桑妤--”
耳旁有忽远忽近的声音断续传入了耳中,她茫然的遁声望去,看到一张张模糊的脸在她面前晃荡着,却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她闭闭眼,再睁开,意识慢慢的回复,视力也慢慢的聚焦,那一张张脸也慢慢的清晰起来。终于,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面前那两张紧张关切的脸,一张是母亲的,一张是何逸飞的。
她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虚弱的开口:“我这是在哪儿啊?”
看到她终于醒了过来,何逸飞松了一口气,而桑母则喜极而泣。她紧紧的握着女儿的手,激动得只知道翻来覆去的说这么一句话:“好了没事了!乖女儿,好了没事了……”
桑妤艰涩的开口,“妈,我怎么了?”为什么全身都好痛好痛?
桑母抹着泪,眼睛红红的,哽咽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桑妤又望向何逸飞。
不同于以往看到他时吊儿郎当的样子,穿着白大褂的何逸飞看上去严肃而又正经,一副无框的眼镜更让他增添了几许医生独有的儒雅的味道。
笑了笑,他温和的道:“桑妤,你现在在我的医院。”
桑妤怔了怔,“你的,医院?”
何逸飞笑:“准确的说,是我们何家的医院。”
桑妤恍然。听他提过,他这次回国,是接手父亲的医院做院长的。
何逸飞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虽然醒了,但例行检查还是得做。”
桑母明白,遂让开身子。
何逸飞给桑妤简单检查了一下,点头,“嗯,没什么大的问题了,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养着吧。”
“伤筋动骨?”桑妤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被高高的吊在床尾。
她一惊,“我的腿怎么了?”
何逸飞道:“小腿骨折。”
还好她命大,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只摔断了小腿,并没有生命危险。
“小腿骨折?”桑妤蹙了蹙眉心,“我为什么会小腿骨折啊?”
何逸飞和桑母对视一眼,“你,不记得了?”
桑妤凝眸。脑子里像慢镜头一样,缓缓的划过一幕又一幕的场景。然后,她终于把全部都想了起来。
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妈,妈。”她紧紧的抓着母亲的手,整个人像被惊着了一样,浑身开始哆嗦起来。
“乖,没事了没事了,”桑母忙安慰她,“都已经过去了,姓罗的也被警察抓起来了,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何逸飞也道:“放心吧,他没有对你怎么样。”
或者说,如果不是桑妤弄伤了他,也许他就真的对她怎么样了。他也是后来给她做检查时才发现,她的体内,竟然还有烈性******的成分。
在母亲的抚慰下,桑妤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她喃喃的道:“多想这是一场梦啊。”
何逸飞安慰道:“你就当是一场梦吧,梦里摔了一跤,摔断了腿,休养个三个月就好了。”
桑妤苦涩的笑。
“好了,”何逸飞道,“看到你醒了过来,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叫我。”
“嗯。”桑妤点头。
桑母起身,感激的对何逸飞道:“何医生,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何逸飞忙道:“医者本分,这是我应该做的。”
桑母道,“不,我说的是要不是你帮忙,桑桑不会这么快被救出来。”
何逸飞笑了,“阿姨,这个你可就谢错人了,这都是您女婿的功劳,我哪敢冒领。”
桑母怔了怔,看了女儿一眼,“容臻?他不是出差了吗?”
何逸飞抿唇,“他虽然人在美国,可这边的事,都是他遥控打点的。”
容家大少爷一个电话,警察局立马动用了最强的警力,很快就将匆匆外逃的罗子越抓获归案。这个男人还算有点良心,在他出逃前,还匿名给桑妤打了120。
桑母哦了一声,似有所思。
桑妤也觉得意外,想起自己给容臻打的那通电话,想来,他应该是接到了的。只是,这个时候,他在哪里呢?还在美国吗?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吗?
何逸飞看出她的心思,赶紧道:“阿臻已经在飞机上了。接到你的电话后,他连夜乘坐直升飞机回国了,估计还有一两个小时就到容城了。”
“啊。”桑妤惊讶之余,心里却涌上一抹别样的感情。
桑母听说女婿连夜从美国赶回来,总算松了口气。
何逸飞笑了笑,对她道,“阿姨,没别的事,我忙去了。”
桑母忙道,“好的,你忙你的。”
何逸飞笑笑,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给容臻发了条短信,“阿臻,桑妤醒了。”
发完短信,他将手机扔在桌子上,惬意的坐进大班椅里,手臂枕着头,唇角勾了勾。听到人出事的消息,阿臻就连夜乘坐直升机回国,这小子,还敢说他对桑妤没意思?
……
桑妤住的是VIP套间,一室一厅,里面设施齐全,还有小厨房。她刚醒来,没什么胃口,桑母便在厨房给她熬了点白粥,里面加了点补身的中药材。
“来,喝点粥。”她把女儿的床头摇起来,扶着她坐好,端起粥碗吹了吹。
桑妤忙道,“妈,我自己来吧。”这么大了还让母亲喂,她有点难为情。
桑母不许,坚持亲自喂她。
桑妤无奈,只得由着她。
桑母一边喂她,一边道:“你昏迷的时候,影儿和昤初来看过你,很担心你,一会儿你给她们回个电话,让她们放心。”
桑妤点点头,“我知道了。”
看着她将一大碗白粥喝了个精光,桑母欢喜,“菩萨保佑,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桑妤给沐影儿和沈昤初打电话,两人听到她的声音,都在电话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怕她心里有阴影,两人都没有再问那件事有关的,只叮嘱了她好好休养身体,她们明天再来看她之类的话。
有两个这么知心的朋友,桑妤觉得自己很幸运。
打完电话后,她问桑母:“妈,是谁将我送医院的?”
桑母不愿让她知道是罗子越良心发现,在她跳楼后马上拨打了120。于是含糊道:“是一个当地路过的人发现了你,把你送到了医院。”
原本是就近的医院接收了她,给她做了简单的处理。何逸飞随警察赶到后,亲自给她做了骨折手术,然后让救护车将她护送到了何家名下的天佑医院,并吩咐下面的人给与了她特殊照顾。
桑妤不疑有他,只是点点头,道:“等我好点了,我亲自去感谢那个好心人。”
“嗯。”桑母道,“你先养伤,其他的事交给妈妈就好了。”
桑妤道:“妈,您一定要替我好好谢谢人家。”
桑母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
她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女儿,她甚至还想骂她,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会那么傻,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连命都不要了。可一看到女儿打着石膏,因为失血过多而输了血脸色苍白的样子,心里一疼,不忍心再提起那件事了。
于是道:“先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好好睡一觉吧,一觉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桑妤点头,“嗯。”刚醒来,又说了这么多话,的确有点精神不济。
桑母替女儿将床头摇下,照顾她躺下,又给她掖好了被子,看着她渐渐沉入梦乡,这才起身,叹了口气。
叮嘱护士站的护士看着女儿之后,她出了医院,去了附近的超市。她得去买点好一点的大骨头,熬点骨头汤,好好的给女儿补一补。
桑妤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了。
病房里很安静,有风轻柔的吹起了白色的窗帘,纱幔在微风中翻卷,舒展,像电影中的镜头一样优美,画面感十足。金黄色的阳光清亮的洒进来,落在窗台上的两盆开得灿烂的茉莉上,越发显得那花瓣娇艳动人,连空气中都似乎带着一抹淡淡的花香。
“你醒了?”一道温和磁性的声音响起,像山涧的清泉,又如醇厚的老酒。
桑妤遁声望去,只见对面角落里的沙发里,俊美出尘的男子双腿交叠坐在那儿,十指如飞,在掌上电脑上灵巧的飞走。听到床上的动静,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既清晰又模糊。仿佛笼罩在一团光影里。
“容臻?”桑妤怔怔的。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眉宇间有些疲态,但他的眸子很亮,亮得像是燃烧着两小团火焰一样。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容臻关上电脑,起身走过来,帮她把床头摇起来,“来了好一会儿了。看你睡的正香,就没有打扰你。”他微微弯下腰,凝视着她,“觉得怎么样?身体哪里还疼吗?”
桑妤靠着床头坐着,皱巴着一张小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小腿疼。”
容臻看了看她打着石膏的腿,叹了口气,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宠溺的味道:“傻丫头。”他眼神复杂,眸子里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怎么能拿自己的生命来玩笑呢。”
天知道当他听说她被逼得走投无路,决绝的从二楼纵身跃下时摔断了小腿骨时,他的心里是多么的震撼,多么的,心疼。
桑妤脸颊微微一红,“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就是死,也要保住清白。
“傻姑娘。”容臻再次叹息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下次别再做傻事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事,先保命要紧,知道吗?”
桑妤乖乖点头,“知道了。”
心里却一个劲的道:怎么办怎么办,这个男人的眼神真是迷死人了,她都快要溺死在里面了……
“抱歉。”他忽然面带愧疚的说。
“什么?”她一愣。干嘛好好的跟她说抱歉?
容臻叹息着道:“罗子越和容芳的事,是我处理得不当,才导致你陷入不好的处境……”
桑妤忙道:“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
那天晚上做了那样的噩梦之后,她就应该要警醒一点的。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混蛋竟然这么丧心病狂。
知道她不愿意提起罗子越的名字,容臻也就不提了。
他凝视着她,道:“放心吧,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他这是在向她保证吗?桑妤怔怔的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坦然,也很平静。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是如海一般的幽深难懂,而是清澈可见真挚和诚恳的一汪清泉。夹杂着,丝丝的心疼。
心,忽然就欢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