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务科老宋上午把伊琳娜送到“俄国灾荒赈济会”在国际旅行社的临时办公处。接待她的“赈济会”秘书长,正在指挥各地把捐来的粮食往哈埠集中。他一边与外界联系,一边把一个档案袋扔给伊琳娜。伊琳娜从档案袋里抽出几份俄文函件,刚要阅读,秘书长指着其中两份函件,叫它译出来。这一来,真把她难住了。她本以为是来作口头翻译的,没想到还要做文字翻译;她的中文水平绝对胜任不了这项工作。她犹豫起来,生怕暴露自己的不足,会被秘书长撵回去。憋了一会儿,只好对秘书长说:
“对不起,荣老板是让我来做口头翻译。我的中文水平很低,文字方面的工作,恐怕要另请人做。”
“原来是这样,这不怪荣老板,怪我们没跟他交待清楚。”
秘书长五十多岁,是个不苟严笑的老头。
伊琳娜试探着说:“秘书长先生,我有个女学生,中文、俄文都好,是不是把她请来,做些文字翻译工作?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建议。”
正在打长途电话的秘书长,回过头说:“在‘赈济会’工作,都是义工,没有工薪。你的学生愿意来吗?”
“没问题。”
“那就来吧。”秘书长连考虑也没考虑。
“可是,朱将军那里……”
“这点小事,我说了算,不必惊动朱将军。”
伊琳娜惊喜的差点叫出声。
“可以马上让她来吗?”
“马上。”
伊琳娜转身跑出去。
一小时后,她把梦儿领来。秘书长见伊琳娜的学生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身材娇小,透着一身聪慧,也没多问什么,把先前那个档案袋给了她,让她把两份函件赶快译出来。梦儿在嗓眼里快乐地叫了一声,伏有桌上,笔译起来。秘书长打完电话,招呼伊琳娜跟她去领事馆办事,走了。
秘书长和伊琳娜办事回来,梦儿已把几页俄文译成中文,腾写清楚,放在桌上。秘书长拿起来看,连夸文笔畅顺,字也写得好。梦儿偷偷看了伊琳娜一眼,伊琳娜冲她竖起大姆指,二人会心地笑了。
伊琳娜和梦儿被领到旅行社的餐厅吃午饭,“赈济会”的八九个工作人员都在这里用餐。秘书长把伊琳娜和梦儿领到一位坐在餐桌旁面皮白净老人身边,介绍道:
“这位是‘俄国灾荒赈济会’会长,朱庆澜将军。”
她俩吓得紧忙向朱将军鞠躬:“将军好!”
“我听秘书长介绍过了,”朱将军和蔼地说,“荣经理推荐的翻译来了,不仅本人来了,还带来一个通晓中俄两国文字,写得一手好字的学生。秘书长有没有跟二位说,在‘赈济会’工作,是不发工资的?”
她俩忙说:“说了,说了。”
“二位是个慈善家,朱某向二位表示敬意!”说罢起立,双手合什,向二人至礼。
“不敢不敢!”二人一连串的说。
“秘书长,两位第一天来,多给添两个菜。——二位要吃饱吃好,俗话说得好,‘吃饱不想家’嘛!”
大家都笑了。
伊琳娜和梦儿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
吃完饭,她俩被秘书长送进一间客房休息。秘书长一离开客户,梦儿便忍不住的笑起来。
“吓死我了!”梦儿说,“我一直担心朱将军会把我撵回去,没想到他是这么和气的人。”
“三太太,我现在倒担心,荣老板不会让你来。”
“朱将军已经允许我来了,难道他敢违抗朱将军的命令吗?”
“这个……他不敢吧。”
“是个将军,都能指挥千军万马的人物,难道一个荣连贵,将军就指挥不了吗?”
“应该没问题。”
“伊琳娜,多亏你帮忙,我得好好谢谢你!”
忽然,伊琳娜忧心忡忡地说:“荣老板不会生我的气吧?”
梦儿说:“是我主动要来的,跟你没关系!”
说到这儿,有人在外面敲门。
“谁呀?”梦儿一边问,一边推开门,是秘书长。
“朱将军让我问一下,两位的名字是——”
“我叫陶梦儿。我的老师叫,伊琳娜。”
秘书长又问:“伊琳娜是荣老板的家庭老师,您是荣老板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三太太。”
“荣老板知道你来‘赈济会’做义工吗?”
“知道。”梦儿撒谎。
下午,秘书长打电话到厂里找荣连贵,他不在,接着把电话打到家里。二太太听到客厅电话铃响,过来接电话。
“荣经理在家吗?”
“你是哪位?他不在,我是他二太太,有什么话可以由我转告吗?”
“我是‘赈济会’的秘书长。请您转告荣经理,伊琳娜老师和三太太已经来到‘赈济会’工作,朱将军叫我特别要感谢荣经理对‘赈济会’的支持。”
“请你放心,我一定转告他。”
“谢谢!”
接完这个电话,二太太心情糟透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妒嫉袭上心头。三太太得宠,养在外边花园洋房里,每天看不见她,也就罢了;看不见,心不烦;心里憋着醋劲儿,也不便发作。这次“赈济会”打来的电话,让她好似一下从梦中惊醒:啊呀,原以为三太太住在洋房里,过她的逍遥日子,不与她计较也罢;没承想,洋房里不够她折腾,竟跑到赈济会去工作,这也太魇人了;拿老二不当回事,把小三捧上天,是可忍,熟不可忍,往后还有我们的日子过吗?还不得骑到我们脖子上拉屎。想到这些,她跑去见赵氏——很长时间没到赵氏屋里来了——把荣连贵送三太太到“赈济会”工作的事讲了一遍,然后忿忿不平地说:
“大姐你说,把老三宠成这样,往后还有咱们的日子过吗?”
赵氏也觉得荣连贵做得有些过份。
“不行!决不行!不能让老三这么风光。”二太太说。
她气呼呼地,一直捱到荣连贵晚上到家。
“我说连贵,你把三妹送到‘赈济会’工作,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呀?”一开头,她还能压着火,尽量和气地说。
荣连贵一愣:“谁说我把她送到‘赈济会’工作?”
“别瞒着我,我都知道了。”
“她是想去,我没让她去。”
“你装什么呀?‘赈济会’的秘书长下午把电话打到家里,向你表示感谢呢。”
荣连贵更是一愣:“有这种事?等一等,我给梦儿打个电话。”
荣连贵把电话打到花园洋房。
“谁呀?”那一头,梦儿响亮的问。
“我是荣连贵,听说你到‘赈济会’工作去了?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梦儿愉快地回答,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了。”荣连贵撂下电话。
他不想在二太太面前处理这个事,影响一家人的和睦。
二太太追问:“她说什么?”
荣连贵说:“她说有这个事。明天我过去,劝劝她,不让她去了。”
“连贵,你瞅瞅,我没撒谎吧?”二太太口气严厉起来,“都说娶了小的,忘了老的。你岁数也不小了,再怎么宠着小的,也不能由着她的小性子乱来。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家里守妇道,到外面抛头露面,图什么?果真遇到个小白脸儿,给你戴顶绿帽子,你不嫌磕碜,我还嫌磕碜呢。……”
“得啦,别说了,越说越难听……有伊老师跟她在一块,出不了事。”
荣连贵不想把事闹大。二太太强势,三太太也不好惹;如果这件事都依了二太太,三太太岂能束手就擒?如果都依了三太太,二太太妒嫉如何消解?他左右为难,前思后想,最后自己拿个主意:取个折衷办法:两头做些让步,就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赶在梦儿出门之前,荣连贵来到花园洋房。
“梦儿,你先别忙着走,我问你,是谁介绍你到‘赈济会’工作的?”
“我不告诉你。”梦儿抿嘴笑道。
“我知道,是伊老师。”
“不是她,是你!”
“怎么是我呀?”
“没你把伊老师推荐到‘赈济会’,伊老师就不会把我介绍过去,所以归根到底,是你把我介绍去的,我得谢谢你!”
听到这儿,荣连贵也乐了。
“我说梦儿,在‘赈济会’干两天就回来吧。”
“行。”
得到这种答复,荣连贵很满意。不过又怕梦儿敷衍他,忙强调说:“也怪‘赈济会’的人,把电话打到家里,你二姐接的电话;她也是关心你,怕你在外面遭人欺负,叫我让你别到‘赈济会’干活了;二姐心疼你,我把话捎给你了,现在你给她回个电话,告诉她,再干两天,不去了。”
梦儿听了这番话,不舒服,说:“二姐关心我,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怎么叫你给我捎话?我才不给她打电话呢!”
“二姐也是一片好心,回个电话吧。”
“你能把她的话捎给我,也把我的话捎给她——我谢谢她啦!”
荣连贵见再没什么好说的,钻进马车,回工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