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小小的脚丫茫然前行,每一步,极轻极缓,却皆如行走在水上一般发出泠泠声响。
眼前,赫然立着的四方铜镜,竟有她的两倍高。粗布麻衣的她在铜镜前站定,镜内呈现的却是俊眼修眉,长挑身材,清新淡雅的佳人。
那是十三年后的童沁。
铜镜前的她缓缓开口,唇一上一下地张合着,四周却仍然寂静无声。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小手颤抖地贴上自己的唇,奋力地发声。
眼泪无声地流,她使劲地锤打倒映着佳人的铜镜,却也只是徒劳,静谧始终笼罩着黑暗。佳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名画。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只是徒劳,她再没有任何举动,虚脱地瘫坐在黑暗中。滴水声却时不时在耳边响起,忽远忽近。
许久,四周没有声响。当再一次响起滴水声时,铜镜像是受到无数水滴的冲击,突然出现一条曲折的裂痕,劈开了镜中人。
她似乎受到了惊吓,猛然抬起头,眼睁睁看着一条一条的裂痕由铜镜中央延伸开来,直至铜镜破碎,碎片四飞。
唯一的光亮逝去,她下意识地向四处望去,却空无一物,就如黑暗侵蚀了所有。
她低声哽咽着,周围回荡着她的哭声,她却并没有因为找回了声音而欢喜。
不知多久,她似是明白哭也无济于事,渐渐消停下来,茫然望着前方。
无边黑暗,突然映出一片光辉。
她迟疑地抬头,白衣少年背对着她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白芒笼罩着他,如仙人一般神圣,让人求之若渴,却又避而远之。
她开口,在黑暗中不知说了什么。少年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微微侧过头来。
她走上前去,抓着他的衣袖转过他的身躯,映入眼帘的却是七窍流血,面目全非的面孔……
童沁随着一声竭斯底里的叫喊猛然睁开眼睛,青丝沾满虚汗贴在额上,略显狼狈。
她缓了缓神,坐起身,掀开了帏幔,流清正阖目趴在红木桌上。透过纸窗看了一眼天色,是夜。她轻手轻脚地绕过流清,随手拿了件绿色大氅,遂掌灯而出。
夜已深,她也不知道该往哪去,她只是想吹吹风,却不知不觉来到了童仇的房间。意料外的,她停下步伐平静地朝门房看了一阵子,正想走,却发现屋里亮起烛光。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走了进去。
她的举止十分轻盈,童仇似乎没有发现,直至她开了口。
“仇儿。”她下意识地念出了童仇的名字,自己也吓了一跳。
童仇猛然抬头,赶忙从椅上跳起来,有些被发现秘密的惊慌。“姐姐,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我倒是想问你,这么晚了不睡觉,你在干什么。”童沁淡淡地瞥了一眼梳妆台上的手织品,看那图案,应该是还未成功的香囊,而且收的人不会是女子。
童仇发现她的目光,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仇儿没干什么啊,仇儿只是……在温书。”眼角无意瞅见台上的书本,她机智道。
童沁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学习刻苦是好的,可别太晚了。”
“嗯,姐姐也早点睡。”
走出童仇的房间,童沁忽然想出府。
十三岁,年纪也不小了,有喜欢的人也是应该的,更何况自己五岁时便情窦初开了呢,尽管那时的她丝毫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不过,就连现在已十八岁的自己也还是没能明白。只知道自己很想他,很想他。可为什么要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前夕再次想起他来,这样的话,她会反悔的……可是反悔的后果,谁都清楚。当初若不是萧夫人,自己岂能活到今天。所以她不能背叛。那么只有忘记他。可是,她忘不了……
回过神来,她已来到无痕桥。
静谧包裹着她,除了她谁都不在,石痕也不会在。自从知道石痕也会到此处来开始,她便一直在筹备。那一日,若不是她择好时间,以歌唱的方式故意吸引他,他们也不会相遇。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当年若不是石家的破坏,娘就不会死,弟弟不会被换,她也不会不辞而别……积攒多年的怨恨,她要石家人十倍来偿还。童仇,就是时刻提醒着她这份仇恨还未了结的存在……
“小姐……”
陷入仇恨的童沁面目竟有些狰狞,看惯了童沁平静的脸色的禾媚见了不免有些恐慌,可当她面对自己时,又是一张自己平日所见的童沁,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禾媚。”的确是禾媚看错了,童沁不过是在皱眉头,当她瞧见禾媚时,眉头已经舒展开来,平静地唤道。
“小姐,您在这干什么?”这句言语,突然让禾媚想起那日早晨在集市碰见童沁时的情景,想问无恨找她是因为什么事,可若小姐不想说,问了也是自讨没趣,所以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事,吹吹风而已。”
吹风是件很惬意的事,问题是现在是冬天啊……禾媚眨眨眼睛,无法理解。“小姐,回去吧。流清醒来后找不着你差点把整个童府翻过来了,除了几只打雷也吵不醒的懒猪,可都被她叫起来寻你了。”
禾媚是唯一知道童沁会来无痕桥的人,只有她找来这里也是正常的。
“啊,雪……”禾媚伸出手,迎接再次到来的白雪。
“禾媚,你变了。”雪花落在童沁的手背上,反掌准确无误地接住。
“嗯?哪变了?”
“以前大大咧咧的,如今稳重多了。”下一秒,雪花被风送走。
“可我的心不会变,我对小姐的心永远不会变。”禾媚没有说出来的是——这颗心叫忠诚。
永远太过绝对,可童沁愿意相信她。是啊,人都会变,她也变了,那么他呢?方才那个梦,是在预示他变得面目全非,今非昔比,她再也找不着他了吗……
时间真的会改变太多太多的人,人的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