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昊淡笑着离开，临走时还深深地看了眼柳苏，那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柳苏与白艳，两个人曾经熟识的人静默了许久。
“你……还好吧……”终于，问候的话语勉强地挤出来，然而眉眼始终不敢抬。
“很好，有吃有住有穿……阿昊对我不错，真的，很不错……”
声音，轻快，仿佛真的很自足。
是吗？真的很不错吗？
柳苏抬了眸，瞬间，眸光散开，眼前一片氤氲。
那是笑，弯起的唇瓣，只是……那唇角处两道斜劈而上的伤疤实在是太过刺眼，它们似乎是两根绳索勾着那已经干枯的唇，向两端拉扯着，扯裂，裂出两道粉红的痕，与其他的伤疤纵横交错起来，阻隔一个人的似水年华。
这笑，却好似哭。
“不要这样看我，苏苏，这都是我自愿的，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而且一点儿也不疼……”白艳抑着眼眶中的泪，掩藏住心里的酸楚。
“听阿昊说你母亲去世了，柳家的人对你也不好，呵呵……现在好了，你来这里了，阿昊会好好对你的，他以前就对你很好……”
柳苏看着她卑涩的姿态，心里蒙上了一层灰。
此刻，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说着她爱的男人？被这样伤害后，眼眸中为何还有卑微的期望？
“那晚……之后……”柳苏吞吐地说着，小心地觑着白艳的神情，看到她唇边僵住，粼粼的双眸中，婉转着暗淡的伤痛，骨瘦的手不自觉地摸着那平坦的小腹。
顿时，明了。
“已经没了，不过……还会有的，阿昊答应过我，只要我好好看住你，所以苏苏，帮我，好不好，只有你能帮我，阿昊对你那么好，你不要跑了，我就可以再怀一个……”
白艳屈膝下跪死死拽住柳苏的裙摆。
眨眼间，柳苏双肩颓然。
在她眼前的是人吗？
不，不是。
她看到的只是一粒尘埃，贴附在残垣之上，声切恳求着能就此停泊，姿态坚决，只是……最终耐不过轻轻一拂，消散于尘世。
“艳姨，孩子……是怎么没的？”柳苏哽塞着喉咙说道。
忽地，拽着裙摆的手缓缓地落下，久久之后，白艳眼神恍惚起来，似喃喃自语地说道，“都怀了一个月了，子昊说不想要，就取了下来，一团模糊，都不知道哪里是头哪里是脚，男女都不知道，不过……我猜一定是个男孩，老辈说酸男辣女，我一直很喜欢吃酸的……”
凉意，瞬间直达心底。
柳苏颤抖着手，搬过她的双肩，直视，“艳姨你该醒了！程子昊是没有心的！他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下得了手，你还期望什么？！”
白艳摇着头，“不，他爱你，不是吗？他只是生气了，是我的错，是我嫉妒你，想赶走你，那样……他或许还会来找我，我救过他呢，杀胡老大的时候我帮他挡了一刀，就在这里，你看，你看呀……”
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在肩胛处蜿蜒而上，边沿的皮肤一皱一皱。
这究竟是多深的口啊！似乎是伤及骨头了。
她究竟是怎么敢……怎么敢去挨！
柳苏难以想象。
“苏苏，不要逃了，好好地呆在他身边，我求你了！就看在……看在……我帮过你一次的份上，我还帮你照顾过你母亲……你不要再跑了……不然他又要生气，我……我……”言语的瞬间，白艳又不自觉地将手由脸上的疤痕移到平坦的小腹，颤抖着如一个苍老的老人，苍白的唇抖出话语，“他已经在准备着你们的婚事了，他是真的爱你，要娶你，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你是头一个让他兴了念头的人。”
一双形如枯槁的手紧紧拽住柳苏的双腕，白艳切切地央求着。
看着那凸起的骨节，被她握住的瞬间，柳苏仿佛听到了骨头攒动的声音。因为……眼前的人，瘦得除了骨头，就是干瘪的皮了。
深吸一口气，仰视着天空自由漂浮的流云……
程子昊临走时曾对她投以意味深长的回眸一看，然后唇角泛起轻笑，好似笃定。
白艳，就是让他如此笃定的价码吗？
——程子昊，你总说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欺骗我，唯独你不会，可是……我却一直宁愿全世界，只有你欺骗我，你不爱我，那么……或许我可以如浮云般来去自由。
【S市】
空气异常烦闷，眉头深锁，流淌满屋的音乐消融着夜色深处人心的孤寂，灯光迷离着双眼，闻着那股熟悉的幽香，执起一串链子，在灯光下散发出紫色的光晕，于是自然而然的，失去的痛瞬间就排山倒海而来，将他包围、淹没，窒息。
“哥，你又喝酒了。”柳煦斜倚在门边，淡淡说道。
找寻未果的第三天，柳原开始学会了借酒浇愁。
原以为是一场普通的绑架，找到了那辆载着她离开的车，然而询问车主才知车早已经在几天前就被人偷走，线索断了一条，又希望能经由法政部门来获取蛛丝马迹，结果这些人居然连一根头发、一个指纹都不留下，找寻到的全部都是只与她有关的，她的发丝，他送她的链子还完好无缺。
法政部门告诉他，她是自愿的。因为……水晶链子完好无缺，车内也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所以他承着一种疼，一种似要穿透心脏，肆意铺泄的疼。
于是他把大量的酒往身体里灌，用酒精来与疼痛拉锯。
时刻准备不省人事，也时刻想起她倔强的唇，明媚的笑，温软的话语……
想起，到头来，最美好的全部都是欺骗！
伸开手，他努力地抓，她却似流沙，握得越紧，流失更快。
所以……她走了。
他还是圈不住她，圈不住她的灵魂。
因此独饮一斛自己酿了多年的酒，甜苦自知。
“她还能去哪里？”似睡梦中呢喃的声音，但那双眼眸却是一片清澈。
醉的，只是人，不是心。
柳苏，仿佛一夜之间从人间蒸发了。
他再也找寻不到任何与她相连的痕迹。
动用了各种力量去查，越是找，越是失望。
看着抑郁消沉的柳原，柳煦眸光黯沉，幽幽说道，“哥，她背后的纹身，你知道吗？”
倏地，柳原那波光粼粼的眸中闪过一道亮眼的光，但随即又转瞬即逝，变为苦楚。
她的心扉从未对他打开过，那温馨的回忆不过是假象。
她连睡熟都是平躺，时刻警惕，稍有碰触都会惊动。
加上他们仅有的三次，第一次他灭了灯，因为……他怕在她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然后产生退缩，第二次、第三次，他只是拉下了她的裤子，因为迫切的占有欲望……
她是有心掩藏，他的意也旨在侵占她。
所以……就这样错过了细微末节。
所以……他又悔、又痛。
“难道你不知道？”
柳煦讶异起来。
他以为……他总该知道的，毕竟……他们是那么亲密过。
“你又是怎么知道？”
“是一条龙，苍龙，一定与苍龙会有关，我查过，但是……一到关键时刻就会被阻。”柳煦径直说道。
“她和苍龙会有关？难道……她……”他猛地窜起身来，满脸紧张之色。
“不是，苍龙会的人似乎是在保护她，上次，我不是意外晚归，回来的途中，窜出来几个人把我围住，个个下狠手，似乎是要置我于死地，不过，最后我是挨了几下子，但他们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我一逃出去，就找人去查了，他们的手臂上都纹着一条藏青的龙，这样的图案很好辨认，帮派之中，只有苍龙会，虽然他们不说原因，但是……我猜的出来，是为了她，苍龙会只有最高首领程子昊的背上有这种纹身，而她背上也有，她和程子昊的关系绝对不简单！不然……不会对我下死令，我若真有得罪的话，你知道，我只对她下过手。”
听完柳煦的话，柳原那深锁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只因……心口的伤更疼了。
在他未知的时间里，她与别的男人……有关联，难道……她离开，只是为了那个程子昊？
蓦地，他紧握着拳，掌中那串晶莹的珠子摩擦着发出好似随时要被挤爆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早说！”他暴怒地揪起柳煦的衣领，如果他早说，那么她一定逃不了！苍龙会就是他的漏洞！他以为……她在乎的是方茗，所以他在意的也只是方茗，然而却还有别的男人让她更加在乎，在乎到要义无反顾地逃离他。一想到她与他之外的人可能在世界的某个他未知的角落互相拥抱，互相亲吻，然后……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猛地朝门板砸去，发出响彻的声音。
“你知道的，我想要她死……”
柳煦笑了，笑如春风般柔软，又如飞蛾扑火般绝望。
哥……你说过不会抛弃我的，可是……现在……你眼睛里的伤痛全部是为了她，而不是我。
“哥，你其实很恨他们吧，他们死后你一直没有哭，也不恨她，可是，你为什么要去爱她！她有什么好！她一来，你就不是你了！是她害死的爸爸妈妈，是她让我一无所有，小的时候，你不是总是会挡在我前面保护我吗？为什么她一出现，你就不要我了，他们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柳煦那俊逸的眉梢沉了下来，沉向悲伤的那端。
柳原靠在门另一边，仿佛一尾溺毙的鱼，四肢瘫软。
“我爱她，在很早很早以前……”
“哥，如果……有天我和她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声音，颤动。神情，悲楚。
“不会有那一天！”柳原斩钉截铁地说道。
“呵呵……”柳煦笑了，极为开心的笑。
在笑声中，柳原似乎看到了那年站在一旁看自己打架，一边跳着一边拍着手掌助威的柳煦。那时候，他是帮他教训那些问他要钱的高年级，那时候，柳煦眼眸里如繁星般璀璨，那时候，他最不放心他，那时候的柳煦是那么怯懦，所以放学总是要去接他……所以……他才遇到了她……
“哥，晚安，不要呆在她房间里了，她会回来的，不是吗？”
柳煦笑着说着。
柳原愣愣看着，一个恍惚间，似乎时光真的回到了从前。
他依旧是那个处处会保护他的哥哥。
而他……依旧是那个习惯在他面前软弱，被他保护的弟弟。
转头的瞬间，那快要泛滥的笑落了一地，摔得粉碎。
哥，其实我早就学会了坚强，只是……习惯了你的保护……
哥，我有预感，有一天，会有那么一天的，你要选择是我还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