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13日,我收到你寄来的包裹,此时你已经六个月杳无音讯。包裹里的那些照片,墨脱,伊吾,挪威,马德里,罗马,布宜诺斯艾利斯,撒哈拉……张张旖旎,美不胜收。
纸条上你标准的行书:思羽,生日快乐。我在远方。旅途中,风景处处皆好。
没有落款,没有问候,没有寒暄,没有地址,没有一字提及其他。
简单的,自由的,骄傲的。一如初见时的你。
我倏忽就笑了。
大一开学第二天,我从夜市上买了加餐回来,路上碰到五六个染黄色头发穿超短裙黑色丝袜蹬不同颜色的高跟鞋吞云吐雾的女孩子,典型的不良少女啊。我在心里默叹正准备绕开却被为首的女生拦住,丫头,有烟吗?我们没烟抽了。我提着食品袋的手都开始有些颤抖,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连忙摇头,我没有烟。那女生深吸一口烟再吐出来,烟雾缭绕中我听到她说,没烟,就给点买烟钱吧。
我这才意识到,这是传说中的女阿飞来打劫。我畏畏缩缩地正准备奉献钱包,听到你慵懒的声音,哟,要烟应该问我要啊。我和那几个女孩子同时回头看到黑色衣裤短发利落的你,你凑到那女生旁边去闻了闻,有品味,圣罗兰啊。有两个女孩子丢了烟就向你发动攻击,你那么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我就惊讶地看到她们都倒在地上了,你拍拍自己的衣服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绿色的烟盒,里面十几根烟参差不齐的摆放着。你一根一根地分发:More,最早的女人烟,性凉,装的像雪茄;中南海,混合型香烟,买一盒就等于给希望工程捐点款;Esse,秀气清爽,刺激小;Black Devil,魅惑,奶油口味,在室内抽起来极香;Memory,凉烟,辣舌,后味甜,劲大;Sobranie,贵族烤烟,优雅。
甚至回过头,问我,要不要来一支七星,安妮宝贝书里头常提到这牌子,抽起来性感而且解恨。我讷讷地摆摆手,不用了。你轻声咳了咳然后说,烟给你们了,我们就先走了。那几个女生似乎是觉得你不好惹,就放任你带着我走了。
这多么像小说里英雄救美的桥段,如果,如果你是个男孩子的话。
其实你拉着我绕到另外一个巷子之后就开始拽着我跑了,我跌跌撞撞地边跑边问为什么,你说笨蛋不跑难不成还等她们反应过来追杀我们啊?我合气道可是只学过那一招!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你不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而是典型的外强中干只会排山倒海的郭芙蓉。
我们跑回学校之后你喘着粗气问,笨丫头,刚才我不救你你是不是真准备把钱全部给她们啊?这时候我发现在你面前我好像只有点头和摇头两个动作,而且都做得木木的傻傻的。你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女混混儿也是人啊,讨价还价你不懂啊?我理直气壮地回答你,我当时多害怕啊!
你就笑了,学校的路灯下,你笑的顾盼生辉。
这个世界说大就大,说小也小。外语系的女生宿舍是公寓套间式的,六人间二室一厅,你和我,竟然住同一个房间。
你回到宿舍之后在已经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架上翻了翻,然后挠挠头有点儿纳闷,我们家那口子把我那本《不朽》放到哪里去了,我还想今天重温下呢。你说‘我们家那口子’的语气和跟我讲话的语气完全不一样,甚至还有些微微的脸红。我当时就对你男朋友充满了好奇,心想你这样的假小子到底是怎样的男孩子才能降伏得了。
我从我那里翻出落落的《不朽》然后递给你,先看我的吧。你愣了一下,继而爽朗地笑,说思羽,我真是喜欢你。坦诚,单纯,没心眼儿。哈哈。
你的书架上,摆满了弗洛伊德大仲马米兰昆德拉三毛张爱玲。你说的那本《不朽》,是米兰昆德拉先生的。
那时候外语系最炙手可热的女生,是段婷婷。
粉雕玉琢的精致脸蛋,家庭条件很好,穿戴的都是不少女生只能在时尚杂志上仰望的品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笑起来格外明媚。张扬的厉害。军训的时候我们在太阳底下烤着她在绿茵底下坐着,戴着凉帽哼着小曲儿给自己涂各色的指甲油,集体休息的时候她偶尔过来叽叽喳喳的跟女生们聊天,聊化妆聊衣服聊明星八卦,以及,肇酼。
肇酼是志愿者协会的会长,大一新生军训志愿者协会在主席台值班,一旦有学生晕倒之类的状况就协助红十字会进行处理,还负责帮教官们买水之类的杂活。肇酼常常穿蓝色T恤戴粉色志愿者帽子不伦不类地跑来跑去给教官们送水,但是即使是这种打扮的他,仍然将周遭那些歪瓜裂枣的男生映衬的灰暗无光,而他佯装无辜继续光芒万丈的东奔西跑。军训第六天肇酼坐在我们训练场地旁边和教官聊天,段婷婷化浓妆穿紫色长裙蹬着高跟鞋款款走过去,娇声说,学长,我渴了,还有水吗?
我嗤之以鼻,啧啧,这是多么低劣的搭讪啊,当时你正躺在我身旁的草地上闲适地看着天上的云彩,听到我说这话扑哧笑出声,亲爱的思羽同学,是你你会怎么说,肇酼,你长得真像我哥哥?我使劲儿捶了捶你,叶涵,你猜肇酼会怎么说?你撇撇嘴,还能怎么说,有水呢,同学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然后肇酼就真的这么说了,我气急败坏,陈叶涵,你这个乌鸦嘴。
段婷婷就更得意了,肇酼走之后她用夸张的女高音跟同宿舍的女生说,肇酼对我有意思,绝对的!不如明天我追他怎么样?旁边一阵附和声。我耸耸肩压低了声音跟你说我从来没见过段婷婷这么嚣张的女生,肇酼最好狠狠地拒绝她,让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尝尝失败的滋味。你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亲爱的,你就这么讨厌段婷婷?
我迎上你探寻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你露出有点邪气的笑容,思羽我嘴巴很灵的,相信我,如果明天段婷婷真的告白了,百分百会被拒绝的。
但是段婷婷最终没能得到这个表白被拒绝的机会,第二天肇酼来做迎新晚会上表演节目的动员,她蹦蹦跳跳的迎上去说我要唱歌,肇酼一笔一划的在名单上写下她的名字,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来对你说,陈叶涵我记得你好像会弹吉他的,不如你弹琴我唱歌,而且弹吉他过程里你要是有什么困难还可以请教肇酼。
你把眼睛瞪得老大,用不可置信的声音说,让他教我?!那岂不是要毁了我一世英名啊!我刚准备捂住你的嘴对你进行‘肇酼是全校的吉他王子’的洗脑教育却看到当事人带着一脸玩味的笑往这边走来,他捏捏你的鼻子,叶涵,不要当着众人的面打击你男朋友好不好?怎么说我的吉他也是你教的啊,不至于太差吧。
声音温柔的都能掐出水来,我看到段婷婷尴尬无比的脸瞬间觉得暗爽不已。
迎新晚会上你穿五彩绚烂的裙子跳孔雀舞,身段妖娆,满场惊艳,段婷婷扯破了嗓子也没能盖过你的风头。因为,你还作为新生代表发言了。
你的发言内容很简单,完全的套路模式,但是寥寥几句已经足够昭告天下,学院书记说的那个精通五国外语会七种乐器高考分数超过录取分110分的传奇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和我朝夕相处了十五天的你,陈叶涵。
一下就万众瞩目了。
从此我和你走在路上,都能感受到各种目光,夹杂了欣赏崇拜或羡慕,还有段婷婷,她扫向你的眼神,名字叫做嫉妒。你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照例每天和我一起上课,下课之后和肇酼约会,牵着手在学校里散步。晚上回来给电脑插上高级音响听歌,国语歌你只听老歌,王菲林忆莲李宗盛。肇酼周末没工作上的安排你们就出去吃饭,有好吃的你会立刻打电话给我说亲爱的你留点肚子我给你带东西回去。
偶尔我还能听到肇酼的抱怨,为什么你叫陶思羽亲爱的叫我就是喂喂喂啊,称呼也差太多了吧。一般来说他抱怨的后果就是你找时间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确切的说,是我们吃着他看着然后吃完了他去结账。我有时候难免担忧,哎肇酼好歹一个大好青年在外语学院是稀缺品种,多少像段婷婷那样的女生虎视眈眈地盯着巴不得哪天你们拌嘴吵架她们好乘虚而入,你就不能对肇酼态度好点啊?你一挑眉一瞪眼,我对他哪里不好,我温柔体贴善良贤惠对他关心的无微不至他还想怎么样啊他。你看了眼我万分无奈的脸,再说了,如果他真要喜欢上别人,就算我把他捧在手里也没用不是?
你加入志愿者协会之后成了肇酼手下的小兵,他会坏心眼儿的指派给你不少工作然后好整以暇地等你实在忙不过来了再英勇地冲上去帮忙,你不屑一顾地撇撇嘴,肇酼你是只有十岁吧,玩这么无聊的游戏居然还乐此不疲!你奉命抱着纸箱子去各个店里拉赞助的那天,武汉下了大雨,风大的稍微一懈怠伞都会脱手,我打电话给你和肇酼竟然都关机,等我拿着伞找到你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我看到被肇酼抱着丝毫没有淋到雨的你觉得自己出来找你的举动真傻,你却使劲儿挥手让我过去,肇酼告诉我他本来准备带你去星巴克里喝点咖啡暖暖身子顺便躲雨,可是你执意不肯,你说我们两个人手机都没电,思羽联系不上我们会担心,她肯定会来这条街找我。
我捧着手里的巴西咖啡听这些话突然觉得有点感动,你理了理我有些湿的头发心疼地说,亲爱的以后我出门绝对带好几块手机电池。然后看着窗外面无比愤懑地说,武汉这个地儿真是的,不打声招呼就下这么大的雨!
叶涵,说到这个,我还一直没问过你。我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你那么高分为什么要来H大,照理说可以走最好的大学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