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不等别人发问,就把我一拉,拉出了人堆,然后用手电照着前面的一条路,嘴里大声地叮嘱我:“你回工地,要走这条路,前面叉路口往左拐,别一直往前去……”她的声音,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还来不及答应一声,就感觉到她的手,在我后背推了一把。我心知肚明,连忙甩开大步朝前走去,连一声谢谢都没有留下……
跑出了村子,感觉到安全了,我才停下脚步。回首观望,月光下的村子,已是茫茫的一片。只有几声狗叫,还在提醒着我刚刚过去的那一幕。我像傻了一样站着发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我明明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从来不会偷鸡摸狗的人,却会在夜深人静时,莫明其妙地摸进一个陌生的村子里去。目的在哪里?目的,是为了那个女人。现在,我总算被惊醒了,悚然发现,自己竟走到了一个失态的边缘。过去一步,就是深渊,就是疯狂的罪恶,或者是自我的崩溃。
我明白了,自己的人格,在这个过程中,遭到了扭曲。
想到那个女人,我情不自禁流出了眼泪。那是复杂的眼泪,既是羞愧的,也是感激的。现在看来,她真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女人。尽管我们没有实质的对话,明确的交流,但她对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定是了然于心,她不仅深悉了我心底的冲动,而且还在关键时刻,主动保护了我,保护了我人身的安全,也保护了我的人格。如果没有她的宽容,我那次的下场,肯定是不容乐观,而心灵的损伤,尤其会激烈惨重。
后来,我辞掉了这份工作,回到了妻子身边。以后的日子里,我还是多次出门打工。只是无论处于怎样艰难的时刻,我都稳定心态,再不随意地冲动了。那段危机的经历,铭刻在心底,每当想起时,我都在心里默默对她说:“大姐,你是个好人,我一辈子会感谢你。”
我刚一讲完,远甜不等我发结束语,就紧接着催道:“好,这个故事讲完,不要停,紧接着讲第二个。”
我叫道:“岂有此理,你这是要害死我节奏啊,连续作战?”
“嗯,你一停就又要把目标对准我和榕榕,我们现在没什么可讲了,只能拜托你继续多讲讲。”
榕榕也坚决支持远甜的建议。
我朝前面眺望一下,估计着离无极山庄还有多少路。远甜明白我的心思,提醒道:“不要多看,反正还有时间,至少我们还得走两个小时。发挥你故事天才的时间还有的是,你总不想两个小时里我们闷声走路吧?”
我苦笑着说:“你们总是理直气壮的,那我只好再想想,能想出来就说。”
“你当然想得出来,只要你肯想肯说。”
“额,你的意思我不肯想不肯说?”
“你有时候不够爽快。”远甜嘻笑着说。
“好吧,那我爽快点,说一个。”
“是什么题材?”
“还是惊悚。”
“好,一定够味的。”
我就讲道:
乐口大酒店,是本市有名的野味馆。我在这里当厨师,因为手艺好,所以受欢迎。
那天是周末,生意很火爆。我正在忙碌,一个肥头大耳的人向我招着手:“林师傅,今天我有贵客,能不能,给我们来个活现货?”所谓活现货,是指当面宰杀烹饪。有些客人喜欢这么做。
客人点了四个飞禽,一个貂。飞禽由别人杀,貂则由我操刀。我手法娴熟,几下就把貂宰杀分解。不过十分钟,刚刚还活蹦乱跳的貂,已经皮是皮肉是肉了。当我宰杀貂时,众位吃客一直围在旁边,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说明对这种观赏感到分外刺激和有趣。
这一晚,直到将近十一点,那桌客人才离去。我走近那个餐桌,看那么多菜被席卷一空,惟有那盆貂肉,还剩一块,被吃饱的食客们废弃了。此时服务员前来收拾,我突然想到什么,忙对她说:“等一等,这块肉,让我拿去吧。”我把貂肉装进一个塑料袋。
下班已是十二点。我是单身汉,住所只有我一个人,为了排谴寂寞,屋里养了一只猫,那块貂肉就是给猫带回来。只是我进屋后,发现猫并不在屋内。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一头钻进被窝睡觉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迷糊中感觉,屋子里好像有动静。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向我床前靠近,接着是啪地一下,有动物跳到了我的床上。开始我以为猫咪回来了,微微睁开眼睛,然而我看见的,根本不是猫,而是一只尖嘴獠牙的怪物!它全身乌黑,毛体粗疏,一条长长的尾巴,棍子似竖在后面。更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它的眼睛,又圆又大,从里面射出来的,是两道带着血色的红光!
我猛地想要跳起来,然而,全身竟然动不了,仿佛自己的身体,被强力胶水粘在了床板上。
此刻的我,内心那巨大的恐惧,真是无以伦比。我情不自禁喊起来:“天哪,这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呀……”我能感觉自己的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
“我是什么东西,你难道不知道吗?”突然,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来,回应着我的喊。
这声音,像人嗓,又不像,好像经过处理的特技配音,沉重,压抑,阴森,仿佛来自沉闷的地下。“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你作了这样的恶,居然不知道我是谁吗?”
对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愤怒的情绪,强烈地表现出来。
其实,我已经感觉到那是什么了。然而我怎么可能轻易相信。“难道,你就是那个……”我嗫嚅着,眼前出现了刀子下的貂。难道它有灵魂,也能像人死一样变成鬼,来向人纠缠吗?
“哼哼,看来你不是很笨,还是知道我是谁……”
果然是貂!化作一个怪物来找我!
我害怕得简直要哭。这么说来世上真有鬼,连动物死了都可以变出鬼。“你……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不找你找谁,是谁把我们杀死的?”“是我杀的你们,但你们不能怪我,我只是一个厨师呀……”
我话没说完,怪物忽地冲过来,对准我的脸就扬起爪子。此时,我真的很清楚,我是中了魔法的,要杀要剐,全在这个怪物手中。我现在最大的希望,是怪物不要把斩杀动物的罪,全算到我头上。我涕泪俱下地向它求饶。
求饶好像有了点效果。怪物放下爪。“看来,你不想死,对吗?”它好像在沉思,过了一会才说:“本来要取你的命,看你讨饶,暂时先留着你。但你,必须给我做一件事。”
一听饶过我的命,我多少放下一点心。连忙问道:“你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做好。”“你肯定能做到,你也一定要做到。你不是,带回来一块貂肉吗?”一提那块貂肉,我像猛然醒悟过来,难道是这块带回来的肉,把它的冤魂招引来的吗……我正胡思乱想,那个声音猛地提高了:“你听着,你们那个酒店,来吃活鲜的人很多,以后要是有谁点貂肉,你做菜时,就把你带回来的那块肉,切一点放下去。切多切少没关系,但一定要切一点放进去。听到了吗?”
最后一句话,声音更凶猛。我赶紧答应着:“好的好的,我一定听你的。”
对话,就这样结束了。怪物对着地面要跳下去。然而猛然间,它转过身,朝着我呲开嘴,好像重新要扑上来。我吓得本能地全身一缩……而正是这一缩,我醒了过来,一下子坐起身
——原来是一个梦。现在,我才真的醒了。
此时我大汗淋漓,心悸不已。喘息很久,也想不通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第二天起床,即将去上班时,我对着那块貂肉,犹豫起来。梦里的情节,清晰地浮在眼前。“你必须给我做一件事……”怪物那阴冷的声音,犹在耳边。一切似梦又非梦。最后我将那块貂肉装在塑料袋里,藏在身上。
这一天上班,与平时截然不同了。恐惧紧紧地攫着我的心。也实在巧,中午时分,昨天点菜的那个客人带着一群人进来了。他提出跟昨晚一样,再来个“活现货”。我脱口而出:“你们……还要吃啊?”对方拍拍我的肩:“知道吗,我们就看中你的手艺……”
他们点的菜里又有貂。当我面对这个小动物时,心慌得不知怎么办。我已经很难拿起刀来,宰杀它。最后我找个借口,让另一名厨师代劳。貂被宰杀后,操勺的事则仍由我来完成。
油锅发出滋滋声,那声音在我耳中,分明是动物的呻吟哀嚎。而放在口袋里的那块貂肉,也仿佛是块烧红的炭,炙着我的皮肤。“你必须切一点放进去……”怪物凶狠的吼声响在我脑海。趁别人不注意,我迅速拿出那块貂肉,切下一点点,放进了锅里。
野味被端上桌,我悄悄走到包厢门口,望见食客们津津有味。而我心怀疑惑,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会造成什么后果。下班回来后,我还是久久不能入眠,担心怪物会不会出现。幸好这一夜倒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