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泠风拂过,好似女人清欢带笑的声音。
“哪有,我只是给她一个心理准备而已。”声音小了些,那人好像往厅堂深处走去。
澹容?李星云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屏气从立柱旁抽身离开。
那两个手下带着妇人小孩去了那人口中的下山捷径,听起来分明有死无生的一条路,他得跟过去看看。
他刚一离开,聚宝堂内的那个女人带着些疑惑轻咦了声。
“花花,怎么了?”澹容温和的声音关切道。
盈花皱了皱眉,“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没什么。”她朝澹容笑了笑。
澹容心疼道:“定是你身体还没恢复的关系。我真没用,什么都帮不了你。”
他抚上那张惨淡无光的脸,眼中满满怜惜。
盈花抬手覆到他的掌上,语气轻松道:“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不用为我担心。”她的那双手,竟如婴儿般细腻柔嫩光滑,宛若新生!
两人静静对望,将对方映入自己瞳孔深处。
李星云悄悄跟随着那两个手下,一路往寨子东南角深处走去。
这是一条荒废颓零的小路,周边破败凋敝,衰草枯树胡乱散倒在地无人管照,地上泥土也散发一种腐臭作呕的味道。
那两个手下将那妇人一路拖行,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印记。
妇人抱着孩童奋力挣扎,却依旧直直朝着那条通向死亡的方向前去。在两个年轻力壮武艺高强的男人手里,她挣扎的力气显得是那么苍白可笑。
她一路哀嚎,怀中孩童也嘤嘤哭泣,却只能逐渐清晰感受着那炼狱气息的逼近。
在靠近那条小路尽头时,李星云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尸肉腐烂的腥臭味。
他神色一紧,他们就要在那里把人扔下去!怎么办?!
趁现在四下没人,正好可以动手。但是,救下人之后呢,想要再带他们从那狗洞出去是不可能了。且不说这里没有第二件盔甲,一旦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同时将这两人毙命,让他们有机会求救示警,那这里就会变成天罗地网,地狱囚笼,就连他自己也逃不出去。
所以,他只能等那两人将妇人抛下去后,再想办法救人了。
打定主意,李星云横移一段距离,确定那两人不会发现自己后,调动内力全速朝前方尽头飞驰而去。
银花寨东南面,有一处天然绝壁,就像被人从陀陀山半山腰东南边一刀直切,形成一片陡峭惊悚的末路绝境。
地面边缘处,一溜排数十个锁扣埋入地下,上面每个都套着个圆环,一根根布满荆棘利刃倒刺的铁铸长链就这么顺着石壁延伸到最下方。探出头往下看,那一根根铁链上还沾有许多附着物。那赫然是一块块人的血肉!
最上面一层还能看出血迹的殷红,碎肉的形迹。慢慢往下,颜色逐渐加深,有的干黑,有的腐烂,一眼能看出是有些年头了。
纵观整块石壁,竟全部被染成黑红颜色,那一条条挂满血肉的荆棘铁链触目惊心,石壁底端那一堆堆消弭枯骨惨绝人寰。这里,俨然成为一座修罗地狱,收割世人灵魂。
那两个手下不是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却还是无法正眼向下望去。这处所在,即便是银花寨中人,也望而却步,心生怯畏。
年轻妇人被两人松手落到地上,颤巍巍往前趴着望了一眼,顿时手脚冰凉发软,畏畏缩缩直往后退。
她扑到两人脚边,哭求道:“两位大哥,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至少,你们放过这个孩子好吗?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其中丢馒头给他的那个人心生不忍,看了旁边同伴一眼,却被他一眼瞪回道:“你疯了不成!若是被军师知道,我俩都得被扔这下面。你活够了,可别拖累我!”
那人轻叹口气,摇摇头对那妇人道:“我们帮不了你。你若是害怕,我可以把你打晕,让你少受点罪。”
眼看求生无望,那妇人眼中化为一片死寂,继而燃起疯狂的火焰,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冤孽!冤孽!我要用灵魂诅咒你们!诅咒你们银花寨!生生世世,沦为刍狗,不得好死!”随后抱紧孩子,纵身一跃而下。双眼圆瞪,口中诅咒着落入万世泥黎之中。
地面边缘的两人,看着妇人决绝的身影,皆是哀叹一声。他们何尝不知这种做法泯灭人性,可人心本就向着自己。在银花寨,大当家,军师,就是绝对。
从这里被扔下去的人不知几何,哪个不是满怀怨念仇恨死去的?可是,本就生于地狱的银花寨,怎么可能惧怕这小小的诅咒之力?银花寨本身,就是一处充满诅咒的无根之地。
两人心情复杂的离开这里。
李星云从旁侧提前赶到石壁上方,望下看去时差点脚步一软,一跟头栽下去。
他震惊惶恐的看着这触目惊心的石壁,这一条条铁链上的,都是人命啊!
这些人,简直枉为人!
他不是没见过血腥恐怖的场面,可眼前这些,分明是残虐,是折磨!从这掉下去,与被凌迟有何区别?!
亏那澹容还能淡笑着说出口,有朝一日,有机会定要叫他也尝尝这种蚀骨灼心的滋味!
压下满腔怒火,救人要紧。
李星云提气纵身,向石壁下落去。
腰间弯刀在手,下落一小段距离后,他纵身掠回刚才的位置下方,将弯刀一把插入石壁内部。借力其上,等待妇人被扔下来。
没过多久,李星云就听见妇人绝望疯狂的诅咒扩散在这片天地,其中怨恨直击人心魂。
掌心运功聚气,化成一团氤氲。
下来了!
那妇人纵身飞跃而下,正在李星云上方头顶!
由于那妇人怨愤满怀,纵身飞跃的力气竟大的出奇。距离石壁上的铁链还有很大一段空隙,足够李星云在她卷入荆棘倒刺之前把她救下了。
飞身迎上,李星云摘下头盔扔到脚下作为缓冲垫脚,掌心真气撑托稳稳接住妇人和她怀中的孩童,一个挺身后翻精准轻盈落到弯刀把柄上。
那妇人惊诧望着紧紧抱着她的李星云,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讷讷半晌无语。
李星云小心朝下望了一眼,要到山底还有挺长一段距离,他也不知能否安全落地。
他一只手搂住妇人腰间,另一只手积蓄力量,对那妇人说了句:“抱紧孩子,要下去了。”
妇人没有反应,却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李星云深吸口气,猛地一蹬弯刀,纵身飞出几丈远后一跃而下,随后一直保持自有下落的趋势。
越往下山体越宽,石壁上的铁链也就离他们越近,他必须要保证一个下落过程中绝对安全的距离。
耳畔风声呼呼刮过,血腥糜臭扑鼻。那妇人终于忍不住闭上双眼,连呼吸都开始屏住。
李星云却时刻注意下落的情况,不敢有丝毫大意。
那个叫澹容的果然没有说假话,十几息后,李星云看到了陆地,只不过被一堆堆白骨覆盖住。
他心里默道:“对不住了。”随后右手猛地出掌,将一团团凝于掌心的真气打向下方白骨堆中。
他要借助掌力的反冲之力减缓下落速度,无可避免的就要击在那些故去的人骨上。虽然心怀歉意,可也只能为之。
连续数掌之后,地上白骨堆被轰的粉碎,出现一个大坑,褐色泥土露了出来。而此时李星云他们下落的速度也就和他之前接住妇人时的速度差不多。
抬起右手将妇人面朝自己压入胸前,护住她的后颈,李星云落地就是翻身一滚,将去力尽皆化去。
滚出数十米距离远之后,他们终于停在了一群白骨堆中。
李星云松开那年轻妇人,长长舒了口气。这种刺激,他再也不要体验了。
见那妇人还呆坐在地上,李星云唤道:“夫人,夫人?咱们已经落地了,你们活下来了。”
活?
那妇人终于有了点反应,茫然望向四周,顿时被周身的白骨堆吓了一大跳。
“啊!”她惊叫一声,身子猛向后仰,直直倒在地上。碰到地面的实质感觉,让她再次愣住。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朝李星云望去。
李星云蹲下身,将她扶起,笑吟吟的望着她。
妇人突然沙哑着声音道:“我没死?我没死!”她求证似的看着李星云的眼睛。
李星云拍拍她的肩膀,道:“没错,你还活着,你应该是第一个从这上面活下来的人。”李星云伸出手指指上方,妇人抬眼往上看去,那一根根血肉密布的铁链就在眼前,这不正是之前对她催魂夺命的死亡之手吗?
可她现在还活着,她没死!没死!
大颗泪珠突然滚滚落下,劫后余生的感觉,就如同重生一般,她瞬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
李星云含笑在一旁,他知道,这年轻妇人遭遇生死大劫,此刻必然有很多情绪要发泄。
妇人无声痛哭,却一脸欣喜。她慈爱的望着怀中的孩子,心想:太好了,斌儿,你终于能继续活下去了。
此时她怀中的孩子,由于哭喊了一夜,又未进什么奶水,正乏力昏沉睡着。
小脸上泪痕斑斑,眉头轻微皱着,必然在睡梦中也不安稳。
那妇人却满足的笑了。她直起身跪向李星云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妾身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