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透明的玻璃,落下一地光晕,温暖而明亮。
他坐在窗前的椅子山,低垂了头,手中握着一只黑色的笔,写写画画。阳光在他的身侧跳动,自成风景。
姬愫蓝凝视着这一幕,往事在脑海中呼啸。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浪费,又有几个十年可以蹉跎。
那个他深爱的男人,曾经带给她的绝望,在岁月的侵蚀中变成了无限的忧伤和深夜里的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像洋葱一样,剥去干瘪的外衣,里面深藏的事实让人流泪。她一步一步走过去,靠近他,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
姬愫蓝在他面前蹲下,抬头看他,心疼的无以复加。当年的管易,温润如玉,如芝兰玉树,如今的他,斑驳了鬓角,沧桑了容颜。这个男人,这个用自己全身力气爱她的男人,将自己置身何地?
他放弃了手中的笔,疑惑的看她,眉头皱成一个川,“你是谁?”
我是谁?我曾是你的妻,可现在她却没有一点勇气把这两个字从口中突出,“我是姬愫蓝。”
“姬愫蓝,姬愫蓝?”他抓抓头,小声的念了两遍,“啊,我知道,蓝蓝啊。”
心中咚咚作响,蓝蓝啊,情到深处,他亦曾这般亲昵的称呼她,多少年,没有人在她耳畔轻柔而甜蜜的这么叫她。
“是啊,我是蓝蓝。”
原来这个世界上,对她姬愫蓝来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管易不再爱她,而是,从头至尾,他忘了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叫姬愫蓝的女人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他举起手中的画,献宝似的,“你看,我画的,好不好看?”
“好看。”怎么会不好看。
他笑,孩子般。
江南的春天来得转瞬,昨天还是冷冽韩风透骨,今天已经有嫩芽吐绿,掺杂在大片大片的枯黄中,点点苍翠。
姬愫蓝走到罗鸢身边站定,和她共同凝视着一株已经吐绿的月季。
“谢谢。”姬愫蓝说。
“不必。我做这些,从来不是为了你这一声谢谢。”
“我知道。”
罗鸢继续说道:“他的病发作的很快,医学上所说的阶段性在他身上就是个笑话。他开始忘很多事情的时候,我看见他无数次在笔记本上记着看你们母女的照片。再后来,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一本笔记本。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把笔记本和你们母女的照片都拿走了。既然已经离开,那就忘得干干净净,不要再和你们有半分联系!”
姬愫蓝却从她的话中,听出了深深的绝望,那是一种爱而不得。
眼角有泪划过,她却擦也不擦,任由它滚落,“姬愫蓝,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知道,管易有多爱你吗?我和他认识的时间比你早,我自诩爱他绝对不比你少,可即便是我费尽心机把你们母女的信息从他的世界中抹掉,他依旧不曾爱上我。”
“或许感情,从来不是用时间来衡量。”姬愫蓝沉默良久,缓声说道。
“我知道。”罗鸢惨淡一笑,“所以我的爱情,从来不是输给你姬愫蓝。这十年,我就像做了一场梦,可只要是梦,就有醒来的时候,现在,是梦醒的时候了,姬愫蓝,我把管易还给你。”
从和他离开之后,我就知道,他最怕的,不是离开,而是有一天醒来,把你们完全忘记。既然这样,我把他还给你又何妨,就算我对这份数十年爱情的最后告别。
说完,她转身离开,潇洒决绝,挺直的后背如白杨般挺拔坚韧。姬愫蓝凝视着她的背影,满腹的话揉成一团哭诉,沉淀心底。
她姬愫蓝此生无愧任何人,唯有管易。还好,时光不曾亏待于她,幸好,她还有足够的时间,陪在那个人的身边,履行结婚时的诺言,白头终老,不离不弃。
对于罗鸢,她愿用余下半生的运气,祝她觅得良人,从此不再孤独。
那些曾经的风雨,终有消失的一刻,即便是再绝望,都不要忘记,继续等待,因为太阳,或许就会在你不经意间,重新出现,照亮你曾经以为的黑暗空间。
姬宁没有跟着爸爸妈妈回B城,在她看来,她的妈妈,需要时间,和爸爸单独相处。
多年横亘在心尖的刺拔出,伤口愈合,她在梦里几乎都会笑到醒过来。她去了谢宅,没有见到谢望舒,谢望月身体已经大好,见她去了欢喜的拉着她一起去看上次一起买的小丑鱼。
小鱼儿在水底游弋,小小的空间,只有七秒记忆的它,几乎在转身的瞬间,就会忘记曾经,几乎每一刻,在它面前,展现的都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有很多的话要和谢望舒说,但电话打过去关机,她匆匆来谢宅,却没有见到。实在难以启齿问谢望月,她哥哥现在何处。
最后,只能泱泱离开。
N城的夜晚灯火通明,她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角,看着红绿灯交错变换,车辆川流,心底涌起一股冲动。
她掏出手机,和总监何黎请假,匆匆赶回家,收拾了几件舒适的衣服,打车去了火车站,在窗口买了一张最近一般去十堰的火车票。她要去一趟武当山,去看看当年爸爸妈妈相遇的地方。
她在火车站等了一个多小时,火车缓缓而来,因为过了火车运输的高峰期,她幸运的买到了一张卧铺票,她提了行李上车。窗外,N城火车站橘色的灯光温暖浅淡。
十多个小时的旅程,她除了睡觉,就是透过车窗看外面逐渐倒退的景色,心底一片安静。
下火车的时候,十堰下了小雨,她没有带伞,淋着朦朦的雨丝打车去之前已经预定好的酒店。
她办好了入驻手续,直接拎着行李进房间,洗去满身的风尘,随便吃了点面包,倒头就睡。
火车上睡得不安稳,眼底的青黑一片,她要养足精神,明天才有精神爬山。
早上六点,她就醒了。睡得久了,浑身都酥软了。姬宁起身,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将要带上山的水、纸巾等收拾到随身的双肩包中,下楼吃早饭。
酒店有班车,为入驻的客人去武当山提供方便。八点半,班车准时出发,向着武当山行去。
金庸的武侠著作中,武当山作为六大门派之一,一直在武林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倚天屠龙记》,敢爱敢恨的赵敏,风姿卓越,是金庸笔下她最喜欢的女子,而剧中的张无忌,便是出身武当一派。
因为喜欢,各类版本的影视剧作品她几乎都看过,最喜欢,无外乎是TVB黎姿饰演的赵敏和贾静雯版的赵敏。
黎姿版的赵敏,美艳无双之中带着一丝邪气和清纯,交织在一起,魅力独特;而贾静雯版的赵敏,高贵清华之中自有一番大气磅礴,亦是夺人眼球,只能说,二者各有千秋。
只是不知道,此番她前来,又能有怎样际遇。
姬宁在山下买了门票,坐了登山大巴一路行到南岩停了下来,姬宁随着乘客下车,看了看手中的简易版地图,背着书包,一路且行且看。
三月底的十堰因为昨日的一场雨水气温偏低,她没有跟团,身边自然没有众人的喧嚣,独自一人漫步在铺好的石板路上,道路两旁不时有探出头来的鲜嫩植被。
不是旅游的旺季,不会出现只见人不见景的现象,空气中新鲜的空气流转进肺部,满目苍翠,在这样的环境中,人的心灵仿佛都安静下来。
姬宁缓缓的走着,反正时间来得及,不过半个多小时,她额头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在路边停下,大大的喘了几口气,心下自嘲,自己可是越来越较弱了,这才多大一会,就累了。
她脱下外面的运动衣收进包里,反正不停地走路,脱了外套也觉不到冷。
武当山是道教圣地,峰峦叠翠,黛色青青,昨日雨天,今日天并未完全放晴,山峦笼罩在一层轻薄的雾气中,远山近景氤氲在这层淡淡的烟雾中,天边云卷云舒,浑然天成的一副山水画。
山路雕琢,石阶层层,姬宁步伐不断,过一天门,二天门,三天门,红墙灰顶的道家小观掩映在苍翠的山林间,门下是长长的石阶,地势越来越高。
石阶越发陡峭,姬宁觉得腿酸涩的不已,她在路旁站定脚步,掏出水喝了几口,以手做扇,随意的扇着。
环顾四方,旁边的路标上标注,不远处便是朝天宫,姬宁想了一下,抬步走了过去。
朝天宫红色的外墙,上嵌灰色的瓦片,斑驳老旧,带着岁月的味道。沿着老旧的石阶拾阶而上,拱形门内是一口大鼎,插着数十支香,烟雾缭绕,烟火气十足。主殿干净整洁,供奉着玉皇大帝和真武大帝等一干神仙,面前放着的蒲团上,有虔诚的信男信女跪在那里,合十参拜,除了殿外传来的鸟雀鸣叫,再无它声。
姬宁将朝天宫观赏一番,退了出来,她站在朝天宫拱形门下的石阶上,头顶朝天宫三个大字苍老清润。
顺势而上的石阶上游客极少,所以姬宁一眼就看到了隔着几十个台阶的距离,站在两个手舞足蹈的外国人的身后,一身休闲装,长身玉立含笑而站的男子。
男子似有所觉,疑惑抬眸,面色舒缓,笑容缓缓展开,远山苍翠,氤氲的山景因为他的笑容而鲜活明亮。
他一步一步,闲庭阔步一般,信步而上,几十层台阶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姬宁站着不动,看着他漫过距离,站到她身边,“姬宁,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