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李嬷嬷见她像失了魂似的,呆呆地坐在地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也懒得再费事教训她,只让两个粗使丫鬟将她好生看住,别让她做什么寻死觅活的傻事。明儿人牙子就会来了,她想死也得死在外面,可不能随便脏了朱家的地方。
李嬷嬷从柴房出来,连连打着哈欠,一个婆子跟了出来。
“嬷嬷,明月这丫头牙尖嘴利,这样卖出去怕是不妥吧。”
李嬷嬷心里有数,道:“你有法子让她闭嘴就去做,回头办好了,我给你赏钱。”
那婆子闻言,重重点了下头。这种事,她有经验,只需一碗哑巴药喝下去,保管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出去乱说了。
疼……头疼……沈月尘脑子里晕晕沉沉,身子也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来,睁开眼的时候,最先入目的就是春茗紧张不安的脸,还有吴妈也在,两个人都是一脸焦急之色。
沈月尘用手撑住床,慢慢的坐了起来,春茗忙扶着她道:“小姐您可睡醒了。”
沈月尘喉咙发干,口渴道:“我想喝水。”
春茗连忙送上温水给她润喉,吴妈也拿过热巾子给她擦脸擦手。
沈月尘还没完全清醒,只是瞧着大家的脸色不对,忙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春茗和吴妈面面相觑,跟着吴妈说道:“小姐,昨晚喝醉了酒,一直睡得不省人事,可把大家都担心坏了。”
喝醉?好像是有这么一回子事。昨晚的记忆零零碎碎,她实在记不清楚后来发生过什么,自己又说过些什么。
沈月尘眉间略微的皱起,看了一眼吴妈,问道:“大爷呢?”
吴妈犹豫一下道:“大爷方才出门去了,正院那边也传过话,不用过去请安,小姐可以多躺躺再起来。”
朱锦堂走了……沈月尘揉揉眉心,努力回想起昨晚的情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酒后失言,说错了什么。
“我都糊涂了。”她才想了想,便觉头疼,“这酒真不是个好东西,往后我可再也不沾了。”
吴妈和春茗扶着她躺好,只听她又问道:“春娥呢?派人送出去了吗?”
吴妈点点头:“派人暂时把她安置在了郊外的一户农家,那里有吃有喝,还有人照顾,每个月半吊子钱就行。”
“那户人家可靠吗?”
“可靠,一家子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老的老,少的少,只想赚些家补,给家里盖间新房子。”
沈月尘闻言,心下稍安,又想起了明心来,多问了一句:“明心呢?李嬷嬷将她撵出去没有?”
春茗微微沉吟:“小姐,其实……昨晚大半夜,明月姑娘当着院子众人的面,和大少爷大闹了一场……李嬷嬷一早叫了人牙子进府,估计这会,她们两个就快要被卖出去了。”
沈月尘听罢,猛地又坐起身来,起得太急,有些头晕,“明月也闹了?她闹什么?”
春茗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有些说不出口。
沈月尘着了急:“你们快说,别让我着急。”
吴妈垂下眼眸道:“明月当着众人的面向大爷哭诉,看着是在抱委屈,实则是想要跟大爷求名分呢。”
名分!沈月尘心头一冷,只觉自己真真是糊涂又粗心,早不喝醉,晚不喝醉,偏偏赶上昨晚喝醉,竟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春茗咬了咬唇,插话道:“奴婢万万没想到,明月胆子那么大,豁出命去找大爷闹。不过,她也是个笨的,朱家是什么地方,大少爷是什么样的人,哪里容得她吵吵闹闹,大呼小叫的……”
吴妈递了个眼色给她,示意她不要多话。
沈月尘的情绪有些低落,淡淡地问:“那大爷怎么说的?就由着李嬷嬷将她卖出去了?”
到底是曾经亲近过的女子,他会舍得吗?
吴妈回道:“大爷厌恶她不知好歹,一句话都没说,只让李嬷嬷来处置。”
想来也是,他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没有了明月,自然还会有更好的。
沈月尘半响没说话,只是重新躺下去,望着床顶的青纱帐子,淡淡道:“她到底是沉不住气,还没怎么着就先急了。”
春茗替她盖上薄被:“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活该被卖出去。”
沈月尘听了这话,更觉头疼,闭着眼睛养精神道:“我再多躺会儿。”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翠心一路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色发白道:“小姐,出事儿了……明月姑娘她,刚刚在角门外面一头撞墙,死了……”
明月被婆子们强灌了汤药,一觉醒来便说不出话来,直瞪着眼睛,伸手去抓挠自己的脖子,力气大得都抓出了血道子。
人牙子瞧着她们两个长得白白净净,身上细皮嫩肉的,若是卖到胭脂巷子,倒也能卖上几个价钱,只可惜,一个破了相,一个又是哑巴。
明月和明心一前一后被人牙子领出拱月门,路上不哭也不闹,活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今日的天,阴测测的,闷着一场雨,却又迟迟不落下。
明月望着院落中的花花草草,心生悲凉,一咬嘴唇,随即挣开了婆子们的手,闷头朝着头撞到了西角门旁的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瞬间人事不醒。
明心吓得当场惨叫一声,颤颤巍巍地走过去,俯身去探她鼻间的气息,才恍然发现她已经没气儿了。
原本只是不想留她,却没想到闹出了人命。李嬷嬷心里生气,这会怕是要连老太太都得给惊动了,老太太平时最看不过这样的事,定要责罚她办事不利。
李嬷嬷心中暗骂:“这明月自己作死不要紧,还要连累我这张老脸!亏得我昨晚念在旧情,没打没骂,只给了一碗子汤药,可她却不知天高地厚,一头撞死了……给我留了这么个大烂摊子。”
沈月尘听闻明月撞死了,也知自己要有麻烦了。自己身为是朱家大少奶奶,又是西侧院的女主人,好端端的,闹出人命来,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沈月尘不敢迟疑,不等老太太兴师问罪,就直接换了衣裳,把自己收拾地妥妥当当,过去请安赔罪。
李嬷嬷自然要和她一同前往,只是,主仆二人在路上毫无交流,显然是彼此顾忌,心中各有打算。
沈月尘昨儿刚从李嬷嬷那里得了教训,既生隔阂,索性就自己管自己吧。而且,凭她的脸面,老太太就算动气,也真不会把她给怎么着了的。
沈月尘深吸了一口气,进了正房。偏巧,老太太这会不在房里歇着,而在佛堂。
老太太身边的赵妈妈躬身道:“老太太说了,让大少奶奶直接去佛堂说话,请老奴走一趟吧。”
沈月尘点点头,含笑道:“那就有劳妈妈了。”
李嬷嬷闻言,也想一道跟着去,却被赵妈妈轻声阻止了:“老太太说,这会西侧院里正乱着,让嬷嬷好生收拾妥当,回头再去回话。”
李嬷嬷的步伐一顿,脸色微僵,只得点头应了声是。
沈月尘一路跟在赵妈妈的身后去往佛堂,还未到门口,就能隐隐约约听见一阵轻轻地木鱼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装扮,见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便缓缓地走进去了。
老太太这会正闭目阖眼地盘腿坐在炕上诵经,面前的炕桌上摆放着着一只精致华美的佛龛,里面供奉着一尊手持净瓶的观世音像。
赵妈妈将她送进去之后,便退出去了。
沈月尘连忙跪下请安额头道:“孙儿媳给老太太请安赔罪,还请老太太宽容。”
老太太无动于衷,权当是不知道她来了似的,继续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一面不停地滚动手中的佛珠,一面敲打着木鱼。
沈月尘心中一紧,担心老太太真的动了气,故意不理会自己,只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一跪,便跪了很长时间。从前在静月庵,她经常跟着师傅做功课,这会还算吃得消,只是还是禁不住腿麻。
佛堂里很安静,只有清脆地木鱼声。可越是安静,沈月尘心里越是不安,不用多想,老太太这一定是在故意惩罚她,让她罚跪,所以她必须得跪着,跪到她消气满意为止。
沈月尘心知自己有错,无从辩解,就一直咬着牙坚持,不敢有丝毫懈怠。
终于,木鱼声突然停了下来,老太太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来了。”
沈月尘听了,忙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是,孙媳妇是特意来向老太太请安赔罪的。”
老太太脸上的神情,不似平时那般温和和蔼,只是神情淡淡地,不嗔不怒。“有话起来说吧。”
沈月尘没有动,小心翼翼地摇摇头道:“孙媳妇不敢,孙媳妇还是跪在这里和老太太说话吧。”
老太太双手合十,朝着面前的佛像拜了拜,放下佛珠道:“起来吧。你身子骨弱,别再跪出什么病来。”
“是,孙媳妇多谢老太太关爱。”沈月尘扶着炕沿儿,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双腿又麻又疼,就像是在被无数只蚂蚁啃咬似的。
这会,杨妈妈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亲自扶着她道:“大奶奶小心,别跌着了膝盖。”
原来她方才一直在里间守着,听见老太太发话,便立马出来伺候了。
杨妈扶着沈月尘坐好,又给她们端上了茶,随后又再次退到里间。
沈月尘哪里敢坐下喝茶,等双腿恢复了些,便又起身站好。
老太太抿了口茶,神色如常道:“听说,你院子里的明月早上一头撞死了。”
沈月尘低声道:“是,都是孙媳妇管教下人不利,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还请老太太责罚月尘。”说完,她又重新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