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月半弯。
沈月尘依然毫无睡意,她靠着软枕,坐在床上,心里一直想着关于明哥儿的亲事。
老太太和姑奶奶已经交换好了信物,把事情定下来了。
不过,这样的决定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沈月尘微微垂着眼帘,久久地不说一句话。
朱锦堂似睡非睡地躺在一旁,见身边的人始终没有什么动静,便睁开眼睛看了看她,道:“怎么还不睡?”
沈月尘恍了一下神,才道:“马上就睡了。许是,晚上喝茶喝多了,有点精神了。”
朱锦堂翻了个身,单手支头地望着他,道:“是不是有心事?”
沈月尘原本想要说没有的,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老太太和姑奶奶今天给咱们明哥儿定下了亲事。”
夫妻之间,不该藏着太多的心事。而且,朱锦堂之所以会这么问,一定是从她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她不如实话实说。
朱锦堂闻言稍微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亲事?你是说娃娃亲?”
沈月尘点了一下头,“明哥儿还不满四岁呢。听说姑奶奶家的曾孙女,也是才刚满周岁而已。”
朱锦堂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随即舒展开来。
小孩子定下娃娃亲,这种事他还是听说过不少的,虽然觉得意外,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姑奶奶一番好意,想要和咱们亲上加亲,这原来是好事。只是,孩子们还如此年幼,晚几年再定,也是可以的。”
朱锦堂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不安,只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很担心似的。你是在担心明哥儿吗?”
沈月尘微微摇头:“妾身也不是担心,只是觉得一切都决定得太匆忙了。”
朱锦堂淡淡道:“的确是匆忙了些。不过,长辈们就是喜欢这样。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是一桩好事。”
沈月尘抬眸看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姑奶奶的夫家许家在荆州一带,也是名门望族。祖上曾经有人做过大官,家底殷实,如今,他们做的是茶叶生意,还有自制的花茶,名气不小。”朱锦堂慢悠悠地说道:“朱家的长子,成亲宜早不宜晚。明哥儿早点成亲,就能早点成熟起来,帮忙管理家事。”
正所谓,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朱锦堂也是在成亲之后,才从父亲手里接过了大半的生意。
沈月尘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心道,但愿如此。
明天她要亲自告诉明哥儿这件事,还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次日一早,沈月尘先带着孩子们照常给长辈们请安问候。
许是,因为给明哥儿定了亲的缘故。
家中的长辈们一看见他,忍不住逗弄了他几句。
明哥儿刚开始还没怎么当真,只觉是单纯地说笑而已。但没想到,等回到西侧院之后,沈月尘亲自把他叫到跟前,然后把定亲的事情告诉了他。
明哥儿听罢,足足怔愣了好几秒,方才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娘亲,您不是跟儿子说笑吧?”
自从,他们彼此表明态度和心意之后,不管在人前人后,明哥儿都直接称呼她为“娘亲”,而且,言行举止都颇为注意,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为所欲为。
沈月尘也希望自己是在说笑话,但很可惜不是。
“这件事来得突然。原本只是长辈们的玩笑话儿,谁知,说到最后大家都当了真,直接就给定下了。”
明哥儿瞪大了眼睛,摇头道:“那怎么行?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沈月尘无奈地笑了一下,道:“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婚姻是很寻常的。我知道,你不愿意,但这是长辈们的意思……”
她的话还未说完,明哥儿便反对道:“不行,不行。这简直太可笑了,我怎么能够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什么性格?”
沈月尘见他的声音不断提高,便比划了一个小声的手势。“看你那一脸委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要逼着你去娶一个丑八怪呢。姑奶奶家的曾孙女,可不是什么丑八怪,据说那孩子五官清秀,人人看了都说,长大之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明哥儿听到这里,神情略有缓和,但还是摇头道:“还是不成。娘亲,您知道的,我和寻常孩子不一样,我是……总之,我不能娶一个不认识的人。”
纵使外表装得再像,再真,他的骨子里始终还是个成年人,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娶谁不娶谁的问题?而是,他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被草草安排。
沈月尘轻轻叹了口气:“你的心情,我能够体谅。不过,事已至此,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门亲事都不可能作废的。”
明哥儿闻言,顿时像打了蔫的茄子那样,瘫坐在座椅上,皱着没,撅着嘴,满脸地不乐意,喃喃自语道:“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沈月尘道:“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姑奶奶的夫家也是名望之家,礼仪规矩,自然讲究。所以,那孩子长大之后,必定是个温婉得体的大家闺秀,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委屈了你。”
说实话,相比较于担心明哥儿,沈月尘更对自己那位还未进门的儿媳妇感到忧心。
沈月尘微微沉吟一下,继续道:“女子一生从夫,这份辛苦你是不会明白的。所以,不管将来如何,你都不要任性而为,免得伤了不该伤的人。”
他虽然委屈,但想想那个还尚在襁褓,不懂人事的小婴儿,她不是要比明哥儿更加委屈百倍,千倍……明哥儿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好半天没有回应。
他可从没想过成亲的事,眼下,他最急切地就是想要快快长高,长大。
明哥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短手短腿的身体,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明明还是小屁孩的年纪,居然莫名其妙地走上桃花运了,真是……真是让人无语。
沈月尘见他闷闷不乐地样子,忙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好了好了,快别委屈了。婚姻是需要慢慢经营和维系的,只要你肯用心就行。”
明哥儿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不是人人都能像爹爹那么好的运气,可以遇上你这样的人。”
大家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明哥儿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人。试想一下,如果当初没能遇见沈月尘,那他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朱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将来,可以让他来选择的话,他也想要选一个像沈月尘这样的妻子。虽然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但却能守住最平淡的日子,熬过最艰难的难关。
沈月尘听了明哥儿的话,有一瞬间地晃神,正要开口,见丫鬟们过来换茶来了,便止住了话头,安安静静地喝起了茶水。
又过了几日,荆州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姑奶奶的长孙和孙媳妇听说了定亲的事情,决定带着刚满周岁的宝贝女儿过来拜访朱家。
看起来,三位老人家一时兴起的决定,不禁让朱家觉得有些意外,就连许家人也同样觉得突兀。
姑奶奶的长子,姓许名然,略比朱锦堂年轻两岁,今年二十有五。据说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是个很优秀的人。
许然的妻子进门还不到两年,就许家生下一女,虽说是女儿,但因为是第一个孩子,而备受家里人的重视和喜爱。
许然给孩子取名许念恩,小名恩恩,只觉她是上天给自己和许家的恩赐。
不过,祖母的一封家书,让他们有些慌了神,才刚满一岁的孩子,就已经要订婚了,这点实在让初为人父的许然和初为人母的妻子梁氏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虽然荆州离着德州有千里之遥,但朱家的名声在外,又是沾着边儿的皇亲国戚,而且,又是祖母的娘家,所以许家对他们还是有所了解的。
许然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带着妻女过去看看,这样总比书信要来得周到和稳妥。
他们一路坐船走水路,途经几处小城,略作休整,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方才来到德州。
此时的德州,已经是人间四月天。
春光明媚,花开正好,正是走亲访友的好时候。
脱去厚重的棉袄,换上轻便鲜艳的春裳,吹吹暖风,闻闻花香,让人们的精神也随之焕然一新。
许然和妻子梁氏坐了小半天的马车,方才来到朱家大门外。
朱家祖宅是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老宅子了,不过,因为几年前刚刚翻新过,所以看起来并不老旧,反而给人一种浓郁的厚重感。
朱锦堂亲自来到门口迎接,许然和他是表亲,所以两个人还是按着辈分,互相称呼对方为“表兄”“表弟”。而许然的妻子梁氏,也要称呼沈月尘为“表嫂”。
梁氏的年纪看起来不大,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且,长得个头小小的,还有些怕生,一见了生人就会脸红,娇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