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堂这会还在忍受着伤痛的折磨,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个结,面色难受,但眼神还算清亮,看东西也有了焦点,不想刚进门的时候,双眼无神,眼神空洞,像是看不见东西似的。
他只是醒过来了一小会儿,便又昏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西侧院那边也来了消息说,沈月尘醒了。
老太太闻言,便道:“既然醒了,那就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吧。”
那回话的丫鬟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出去,却见有人已经先行一步,掀开了帘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月尘。
她的脸色白得吓人,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肿肿的,里面布满了血丝。
她喘着粗气,一手撑着门梁,一手捂着下腹。虽然身上穿着厚厚的大氅,可里面却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
老太太见状,微微一怔:“你这孩子,怎么穿着这身就过来了?”
她刚生下孩子,这会怎么能下地乱走呢?
春茗和翠心紧随其后,伸手要扶着她站好,却被她轻轻推开。
虽然身上还疼得很,但此刻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瞪大了双眼,缓缓扫视一圈,最后发现了躺在床上的朱锦堂,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她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在做梦,还是真实的。
应该不是梦吧……没关系,就算只是梦也好,只要能让她看一看他也好……哪怕看上一眼也好……沈月尘只是稍微怔了一下,便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脑子里一团缭乱,身子一阵阵地向前倾倒,马上就要摔倒似的。
黎氏连忙把床边的位置给她空了出来,将她扶到了朱锦堂的身边。
沈月尘直直地盯着朱锦堂,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相当复杂,有欢喜,有惊诧,有委屈,有担忧,还有深深地眷恋。
黎氏满心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生怕她会震惊过度,晕了过去。
沈月尘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一下,白皙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敢用力,仿佛生怕自己碰过他了之后,他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他的身体温温的,也瘦得吓人,裸露的胸膛肩头伤痕累累,狰狞而又可怖。
沈月尘心下一颤,一时无话可说,喉咙里就像是被厚实的棉絮堵住了一样。
“锦堂回来了,你也安心吧。”
这会,黎氏也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安慰她的话,犹豫半响,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沈月尘的手伸出来摸向他粗粝的手,轻轻抚摸着,无声地笑了笑,继而泪水闪闪道:“我就知道他会回来,他一定能回来。”
绝望和希望,来得都是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无从准备。
虽然,她一直坚定地相信,朱锦堂还活着,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而已。不过,她想得这样好,这样坚定,可绝望残酷的心情,还是每时每刻地如影随形地跟在她的左右,试图动摇着她所剩不多的那一点点信心。
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在一瞬间都传化成了苦尽甘来的甜。
沈月尘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低着头看着他,一言不发,谁也猜不到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老太太和黎氏见状,对视一眼之后,便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这会,让他们独处一下也好。一百多个****夜夜的思念,如今,终于圆满地化上了一个圈,是该让她一个人静静地缓一缓。
沈月尘轻轻俯下身子,小心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只是把头轻轻地枕在他的胸口上,然后,清清楚楚地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三下……她的眼中满是泪,微微一动,便滚落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胸口。
许是,在梦里被她的泪水所沾染,所打动……朱锦堂的睫毛翕动了两下,然后无意识地一声轻吟,忽地缓缓地抬起了左手,掌心稳稳地落在了沈月尘的头上,像是知道她在这里一样……朱锦堂两眼紧闭,躺在床上,他觉得自己正着发烧,肩膀上的伤口疼得也越来越厉害。全身上下,时而如寒冰覆体,时而犹如热炭烧灼,让他在睡梦中也备受煎熬。
就在这疼痛难忍,冷热反复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胸口一暖,紧接着,鼻尖袭来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气。
那是他熟悉的味道,也是沈月尘身上的味道。
朱锦堂知道她来了。
他微微睁眼,似乎是她正伏在自己的胸口,默不作声。
朱锦堂此刻有气无力,拖著一副疲软无力的身躯,张开嘴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月……尘……”他唤得很轻,很颤,像是薄薄的一片羽,若有似无地从她的耳边划过,他努力地抬起手,覆在她的额头上,似是安抚一般的触摸着,“别怕……别怕……”
从此刻开始,一切的危险和惊慌都过去了。
说实话,朱锦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些犹如炼狱般痛苦的日子。他只知道,他要回来,平平安安地回来……沈月尘感受到了头上的重量,忙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向他。
柔和的烛光下,映着他的脸色出奇的苍白,薄薄的嘴唇失血多度而发白干裂,一张一合地微微颤动着,似乎有话要说。
“锦堂。”沈月尘的脸色微微一变,轻轻地应了他一声。
虽然没有看到,他却知道此时此刻沈月尘的眼神是多么的害怕和无助。
她一定吓着了,吓坏了。
他想对她说好多话,一些安慰的话,一些之前只能在梦里才能娓娓倾诉的话……不过,这会对他来说,连呼吸都是一件颇为吃力的事。
沈月尘的眼中闪烁着盈盈泪光,等待着他能多和自己说上几句话。她轻轻握着他的手,却忍不住又是心头一酸,他的手粗糙无比,手上的皮肤像是厚厚的磨砂纸,而且,他的手一直都是沉稳有力的,可现在却在微微颤动,连回握住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曾经那样好好的一个人,竟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他是那样的虚弱,疲惫,看得人心口一阵阵地难受。
虽然还有很多的话想说,但眼下他最需要的,还是充分地休息。
沈月尘忍住泪意,轻轻地凑到她的耳边,低语道:“好好睡吧。月尘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伴着她的轻声低语,朱锦堂再一次进入了梦想,而这一次他睡得十分踏实,只因他的身边有她。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边,朱峰正在亲自招待那位护送锦堂回来的熊皮人。
此人其貌不扬,一脸凶险,大大的眼睛瞪起来的时候,像个铜铃铛似的。而且,又是兽皮的打扮,身穿着熊皮,下身穿着羊皮裤子,脚上还踩着一双狗皮靴子,看着像个野人似的。
他不光看起来像个野人,行为举止也像是个野人。
因为朱锦堂的伤势过重,家里忙活了整整一夜。
冯管事领了主子们的命,要好生招待这位“恩公”。谁知,此人却像是个木头似的,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过,你给他倒茶他就喝,你给他端饭他就吃,困了倒头就睡,醒了就直接在屋里方便,让冯管事甚是头疼,可又说不得管不得的。
冯管事想了好多办法,让他开口说话,可他就是一个字也不肯说,只是偶尔哼哼唧唧地发出点声音来。所以,断定他是个哑巴。
朱峰得知此时,不禁觉得有些犯了难。
如果是哑巴的话,那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甚至连姓谁名谁也不得而知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个认字写字的人,所以锦堂当时遇险的情况,究竟如何怕是不得而知了。
不过纵使如此,朱峰还是准备要好好款待这位朱家的“大恩人”。
“昨晚为了照顾儿子,没能及时过来向恩公亲自道谢,实在多有得罪。恩公一晚辛苦了,我待我们全家人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也感激您把锦堂给送了回来,我朱某人以茶代酒,多谢您的慈悲仁厚。”说完,朱峰举起了茶杯,对着他微微示意。
谁知,那人却并不领情,只是伸手去抓盘子里的点心,一块接着一块地吃个不停。
朱峰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但也并不在意,只是再次说道:“多谢您了,您既然喜欢点心,那就不妨多用些吧。”
冯管事见他半点规矩都不懂的样子,暗自着急了起来,心想,这人简直就是饿死鬼投胎吗?从昨晚到现在,他前前后后吃了十几顿饭了,这会怎么还能吃得下呢?
朱峰等了片刻,见他一直不停地吃,吃起来没完没了,便只好继续说道:“恩公,将我儿护送回来,对我们朱家来说是一件大大的恩德。为了报答您,我们特意略备了些金银之物,作为酬谢,还请您能够收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熊皮人却忽然止住了吃,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我不要银子,我要金子。”
“嗯?”朱峰和冯管事闻言猛地愣住。
原来他不是哑巴,原来他会说话。
冯管事有些急了,问道:“我说恩公啊,您既然会说话,那小的昨晚问了您半宿,您怎么一声都不吭呢?”
明明会说话却故意装哑巴,也不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难不成是为了多要几个钱……那可是多此一举了,他能把大少爷平安送回来,主子们定然不会亏待了他。
那熊皮人瞥了冯管事一眼,又抓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喷着唾沫星子道:“我娘交代过,不让我多说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嘿,这小子还真够气人的。”冯管事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
朱峰却是觉得十分高兴,既然会说话,那事情就好问多了。
“恩公,金子不是问题。您想要多少只管说个数,我们朱家一定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