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峰何尝不知弟弟朱峻的心思,他就是不服气,不服管。可他越是如此,朱峰就余越要处处压着他,管着他,非要让他低下这个头来才行。
朱峰没有说具体的细节,但黎氏稍微猜一猜,也都能想得到。
“二弟这个人就是眼高手低,心里想得虽少,但真要他自己去做,怕是一件也做不成。”
朱峰沉着一张脸,半响没说话。
须臾,老太太那边的丫鬟白着一张脸,过来传话,说是请朱峰和黎氏马上过去上房。
朱峰原以为是自己和弟弟争吵的事情,被家中二老知道了,谁知,待到了上房一看,只见朱老爷子一个人坐在主位之上,眼睛微微充血,神情僵硬如铁,给人感觉很不对劲儿。
朱峰见状,神情一凛,没想到,自己和弟弟争吵的事情能把父亲气成这样,正要上前认错,却见屋中还跪着一个人。
那人匍匐在地,几乎把头脸都贴在了地上,肩膀颤抖抖地,还伴随着几声压抑着的呜咽,像是在哭。
朱峰敏感地扫视了一圈屋里,只见,母亲竟然不在。
黎氏也觉得气氛不对,她低下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人,只觉眼熟,再一细看,方才发现他就是之前回来报信的朱三斤。
只这一瞬间的功夫,黎氏的心就咯噔咯噔地猛跳了几下,她抬眸看向老爷子,声音绷得紧紧的,问道:“老太爷,这是怎么了?”
朱老爷子沉默不语,脸色无比阴沉,只是抬了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朱三斤。
朱峰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一个箭步走到朱三斤跟前,抓住他的领口,让他抬起脑袋,质问道:“又是大少爷让你回来报信的?”
那朱三斤整个人造的灰头土脸的,完全没了上次回来时的整洁利索,他的眼窝深陷,惶惶不安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哆哆嗦嗦地开口道:“大少爷……大少爷出事了!”
不过只有几个字而已,但听在众人耳中,却是震耳欲聋的巨响,朱峰当成被震得一怔,身体有些站不稳地晃了晃。黎氏则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似懂非懂地望着那朱三斤,颤声问道:“谁出事了?你再说一遍。”
朱三斤再次趴伏在地上,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道:“大少爷出事了……小的们找不到大少爷了。”
这句话,朱老爷子已经来来回回地听了三遍,每听一遍,都像是被利刃剜心一般,疼得血肉模糊。
老太太方才也是一下子被吓得背过气去,直接被丫鬟们抬去了次间缓神儿,这会还没有清醒过来呢。
屋子里一片鸦雀无声,黎氏刚要张口喝问,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喉咙里塞了一块大大的石头,堵得她说不出话,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伸手捶了捶胸口,可惜再怎么用力,也还是喘不上来气,最后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当日夜间,朱家上房灯火通明,朱老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面,质问道:“赶紧说,把事情前前后后,来龙去脉都给我说清楚,锦堂他到底怎么了?”
朱三斤红着眼睛,稍微犹豫了一下,才把那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因着事发突然,作为当事人的他,也是缓不过神来,只能是有什么说什么。
原本事成之后,朱锦堂带着一队人马押着十几辆马车的粮食,返程去往沧州,准备在那里坐船走水路,再回德州。
毕竟,如果走水路的话会更快一些,朱锦堂归心似箭,自然希望能早一点到家。
“朝廷一说要打仗了之后,老百姓就跟着人心惶惶的。大少爷未免会出事,特意请了一队镖师和小的们一起押着粮食回来。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可不知什么时候……许是出了城之后,我们好像就被什么人给盯上了。虽说走的是官道,可是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僻静得很。大少爷骑马在前,身旁跟着两个镖师,一边赶路一边望风,走了一整天也没见什么人影儿。大少爷……大少爷说要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村落,所以大队人马都跟着加快速度,只是路上积了不少雨水,泥泞难行。天黑了,大家也没寻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便只能在路边找出干净的地方,暂时歇歇腿脚。”
朱三斤说的断断续续的,但也没人出声打断他,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夜里风凉露重,那些镖师随身都带着酒壶,想要喝上两口取取暖。可是大少爷不准,说是这里太僻静了,未免出事,大家还是保持清醒的好。那些个镖师都是些喜欢耍滑头的人,当着大少爷的面不喝,可是背地里寻了个没人看见的地方,个个都喝了不少。大少爷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小的上前询问,只听大少爷说道,这里太安静了,虽说没有村落也没有人,但连动物的叫声都没有,实在太奇怪了。小的听了这话,只叫家里的伙计们都打起精神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哽咽了一声:“约莫过了二更天左右,小的困得实在不行了,便依着半截子的树桩打起了盹。谁知,没过片刻就给大少爷给推醒了,大少爷沉着张脸,眉心紧蹙地对我说,告诉大家准备好家伙,对面的草丛里有人影儿再动。小的一听这话,便吓得坐了起来。小的抬头细看,果然看见对面有几个鬼鬼崇崇的人影儿,小的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是等那些人突然一股脑地冲出来的时候,小的才知道事情不好了……那些人一上来,没有先急着抢粮食,而是先把火堆儿给踢灭了。黑沉沉的夜色里,谁也看不清楚,可是小的听见了大少爷的声音,可出了大少爷的声音,周围还有很多别的声音,打斗的声音,小的一时就有些慌了,小的喊着大少爷,可大少爷似乎被什么人缠住了,好半天没有回话。所有的事情就这么乱成一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小的靠在粮车上,等了好半天,只听有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事情成了,咱们撤。”之后,便没了打斗的声音,只剩下满地痛苦的呻吟声,小的摸出火折子打来一看,只见家中的伙计和镖师,都瘫倒在地,不是没了动静,就是蜷着身子呻吟不止。小的查看一圈,只见粮车好端端的放在哪里,分毫没动,剩下的人伤的伤,死的死,可唯独不见大少爷的身影。小的后来举着火把,找了一圈可就是不见大少爷的踪迹……小的后来回到原地等消息,凌晨时分,小的才发现有人在其中一辆粮车上贴了张字条,上面写着,“要想人没事,就把粮车留在原地,次日正午去南边十里外的高家岗村口领人。报官见尸!”小的生怕大少爷有事,就照着他们吩咐做了,那些受伤的人,一个个都没法赶路,小的便让他们等在原地,守着粮车。小的就一个人去了高家岗村,结果等了整整一天也没见到大少爷,之后小的原路返回,却发现粮车早已不见了,那些伙计也都不见了,空荡荡的,一个人都不剩了,只有那满地血迹,让人害怕。”
他一鼓作气说完这话,随即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
他也是怕死,当初站在原地没动,方才保住了一条小命。可是,他把大少爷给弄丢了,就算是保住了命,也是没法和主子们交代,他连夜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路上差点累死了一匹马,用了足足五天的时间。
不过,这五天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五年那么漫长。
朱老爷子听罢,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不知道朱家这会招惹上了什么人,只知道锦堂这次定是凶多吉少。
这帮人不管是什么来路,都绝非善类。他们既抢走了粮食,也清丽干净了人,若是锦堂真落他们的手中,岂不是……老爷子活了一辈子,也见惯了不少风风雨雨,可像这样的事情,他还是人生第一次遇到。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动弹没说话的朱峰,这会已经是脸色越来越白,攥紧双拳,心头像是在滴血一般疼痛难忍……他只有朱锦堂这么一个儿子,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也要跟着毁掉一半……朱老爷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神情无比坚定认真道:“马上报官,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我一定要让官府追查到底。”
朱峰闻言,微微沉吟道:“可是如果报官的话,锦堂会不会有危险?”
就算气愤难耐,他也不想意气用事,毕竟,儿子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朱老爷子沉声道:“他们既然抢走了粮食,可见是为了求财。而且,他们一定知道锦堂的身份,如果还想要银子的话,就不会轻易动他。那么多粮食,不管放在那里都是一样的惹人注意,只要官府追查下去,定能发现点什么才是。如今,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咱们越是快些行动,锦堂得救的机会就越大。”
“好,儿子现在就去找刘大人。”朱峰转过身去,脚步匆匆。
坐在旁边的朱峻,也跟着站起来道:“大哥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虽然白天的时候,险些动了手,但现在家里出了事,就没时间计较那么多了。
朱峰和朱峻一前一后出了屋子,朱老爷子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心中恶狠狠地想,若是有人敢动朱锦堂一根毫毛,他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会要他们全家一起跟着陪葬。
柴氏也有些坐不住了,对着朱老爷子福一福身,道:“我去看看婆婆和大嫂。”
朱老爷子没有回话,只是由着她一个人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