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人急匆匆地跑来传话了,只是带回来的,并不是大家想听的好消息。
那丫鬟红着眼眶来报,说柴氏的孩子胎位不正,而且,又身形偏大,顺产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张大夫出来请示二爷朱峻,如果一旦有事,是保大还是保小?谁知,张大夫才问出了口,就被朱峻迎面给了两个大耳刮子,顺带还狠狠踢了好几脚。
听那丫鬟说,张大夫被朱峻当场就给打出了鼻血,这会人也半晕不晕的,已经没法子给柴氏看诊接生了。如今,屋里屋外,只有陆大夫和两个稳婆守着柴氏。
不过,朱峻却还没消气,丫鬟们一个个都怕了他,也不敢上前规劝,唯有请老太太出面坐镇了。
众人闻言皆是神情一震。老太太当场就有些坐不住了,紧紧攥着佛珠,起身骂道:“这个不知轻重的混小子,也不看看这会是什么要紧的时候,居然还敢打人!这个混账小子,不会帮忙,就会添乱。”
老爷子也沉着脸,怒声道:“之前诊脉的时候,还说好好的,这会又说不能顺产,这些大夫到底是真明白,还是假糊涂?不行,你可得亲自过去看个仔细才行,总不能由着他们说什么是什么。”
黎氏闻言,忙起身跟了过去,和杨嬷嬷一左一右地搀着老太太,小声叮嘱道:“老太太您慢着点儿,不会有事的。”
沈月尘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也起身跟了上去。她心中自然是不想去的,但是,身为晚辈,长辈们都起身了,她也不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呆着。
黎氏见状,蹙眉阻止道:“你过去做什么?你现在怀着身子,最是见不得这些事情,好生呆着,这里不由你们操心。”
老太太见状,不免也开口道:“产房里的忌讳多,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先回去吧,回头有什么消息了,让丫鬟们给你通报一声。”
老太太这会心里记挂得都是柴氏,没说几句话,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沈月尘悬着一颗心,携着吴妈回了自己的院子,静静地等待着消息。
时间一晃而过,窗外的天色渐渐从明亮变得昏黄,朝霞满天飞,带着艳丽的殷红之色,却不能为朱家带来些许欢喜,反而更添沉重。
整整两个时辰,柴氏依旧没能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张大夫被朱峻打伤,歇了好久方才回到产房帮忙。
如今的柴氏气息奄奄,虚弱之际,全凭着参片吊着精神和力气,才能勉强坚持下去。
因着柴氏的事,沈月尘一点胃口都没有,晚饭用得不多,只是吃了半碗粥。
朱锦堂也是一样的没有胃口,他不是幸灾乐祸的人,看着家里人受苦受累,也同样让他觉得心思沉重。何况,还有过去那些不好回忆时隐时现……当年,秦红娟生下明哥儿的时候,也是艰辛无比,她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方才把明哥儿生下来。
虽然他不在产房内,但他一直站在门外,可以清楚听见秦氏那痛苦不堪地喊叫声,还有丫鬟们时不时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
想到这里,朱锦堂不禁微微蹙起了眉,站起身来道:“我去书房坐坐。”
沈月尘没想到,他会对柴氏这个婶婶如此在意,连忙点头应道:“好的,妾身送您出门。”
朱锦堂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回到座位上,温和道:“你好生歇着,我去去就回。”
沈月尘微微点头,抿起嘴角,向他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今晚注定将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朱锦堂走后,沈月尘只留下吴妈一个人陪着自己。
吴妈将她安置在床上,正欲给她盖上被子,却见她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握住自己的手掌,轻声道:“妈妈多陪我一会儿吧,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吴妈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温和地点点头,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轻声道:“小姐,别担心,奴婢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沈月尘动了动身子,将头直接枕在吴妈的腿上,像是个粘人的孩子一样,眉眼微垂,神情略有惆怅。
“妈妈,我想问您件事……”她的语气有些欲言又止,似乎不太确定,自己究竟该不该问。
吴妈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小姐,想问什么就我问吧。”
沈月尘微微沉吟一下,再次开口道:“当年,娘亲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危险。”
她小心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尽量不去触及那些敏感的词汇。
吴妈却是一怔,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眼中瞬间涌出淡淡的泪光,声音略带哽咽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小姐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
过去的往事,说得太多,只能惹人伤感。她不想勾起小姐的伤心事,尤其是那些不好的回忆。
沈月尘闻言拉住吴妈的手,轻轻地搁在自己的脸颊上,吴妈的手很暖和,虽然摸起来有些粗糙,却能让人觉得安心。
她没见过林氏,只是偶尔从吴妈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很模糊,也很疏远。她是吴妈一手照顾长大的,相比之下,吴妈更像是她的母亲。
林氏是因为难产而死,为了生下沈月尘这个女儿,几乎拼上了全部的性命。
沈月尘打从心底感激她,但她现在最能安抚她的人,还是吴妈。
吴妈看着沈月尘沉默的脸,不免发问道:“小姐,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二夫人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一面说一面用手指为梳,替沈月尘梳理着长发,就像是她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慢慢地哄她入睡。
沈月尘微微点了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护上自己的小腹,心中静静地想。
她的确是有些害怕了,不为别的,只为了那句“保大还是保小?”
这句话是在太残忍了,光是让人听着,就觉得心底发寒。
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孩子,但最后只能留下来一个,无法两全……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她很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女子一旦难产,便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而身边那些真实的例子,更是在不断地提醒她,数月之后,自己即将面临的凶险……如果有朝一日,当她也面临着这样残酷的选择的时候,那情形又会如何呢?
毫无疑问,这样的选择如果真的存在,那她不用想也能知道,朱家一定会选择保小,而不是选择她……当然,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是她自己来选,也一定会这么选的。
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孩子的安好无恙。因为从她拥有这个孩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她人生的全部了。
沈月尘在吴妈的安抚之下,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分不清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
这一觉睡得并不长,只是片刻而已。
沈月尘再醒来时,吴妈已经不在了。
朱锦堂似乎还没有回来,越过薄薄的纱帐,她只看见春茗正坐在外面,垂下头打起了瞌睡。
沈月尘缓缓坐起身来,没敢起得太急,她掀起帘子,还未等开口唤人,就见春茗动了动身子,率先抬起头来,见她醒了,忙起身道:“小姐,您怎么醒了?”
沈月尘打开怀表看了一眼,这会已经十二点了。
春茗上前给她披上衣裳,轻声道:“大爷一直没回来,奴婢刚刚派人送了宵夜过去。”
沈月尘立刻问道:“二夫人呢?二夫人如何了?”
春茗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估计还是不好,老太太迟迟没有派人来传话。”
沈月尘眉心微蹙,心中暗暗有些着急起来。
春茗见状,忙道:“小姐,还是接着睡吧。您现在可是不能熬夜的。”
“家里出了这样事情,谁能睡得着呢,连大爷都在书房坐着,我也该过去瞧瞧才行。”
沈月尘知道自己进不了产房,去了也是添乱,但她想去陪陪朱锦堂,哪怕只是和他一起坐上片刻,看看书也好。
春茗不依,只道:“小姐可别不能冒险出去,虽说院子里灯火通明,但到底不比白天。再说,您要是去了,大少爷也会不高兴的。奴婢过去一趟把大少爷请回来陪您好了,大少爷那么疼您,一定不舍得让您这样等着的。”说完,她便把被子重新盖在沈月尘的身上,匆忙转身去了。
很快,朱锦堂急匆匆地赶回来,因着走得太急,他的额头上已经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他大步流星地来到床边,看着拥被而坐的沈月尘,一脸紧张道:“你没事吧?是不是做恶梦了?我看你的脸色有点差……”
他的手掌温凉,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上探了探,眼神略带焦急和不安。
沈月尘见他如此,便知他一定没把春茗的话听完就匆匆赶了回来。
果然,不消片刻,春茗蹬蹬蹬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道:“大爷……大奶奶没事……她只是,只是……”
沈月尘对着朱锦堂,柔声道:“我没事,我只是睡到一半醒了过来,见大爷还没回来,便想要叫春茗把您请回来。”
朱锦堂闻言,露出一个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今天晚上,他的精神一直有点紧张,所以才想去看看账本,谁知,这一看他竟忘记了时辰。
沈月尘抚了抚他的肩膀,然后,对着春茗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丫鬟们走后,朱锦堂轻轻一叹,伸手将沈月尘揽进怀里,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暗暗消化着彼此之间那份隐秘而惆怅的心事。
经过了漫长的一天和沉闷的一晚之后,柴氏那边终于有了消息。只是,这里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最后的消息是黎氏亲自过来告诉给沈月尘,她的神情认真,遣走了闲杂人等,只告诉给了沈月尘和朱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