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氏不想苦口婆心地劝她,只是想提点她,她的怨气太深了,几乎深不见底。
童楚楚终于笑出声来,她的眉眼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娇媚,毫无方才的温顺谦卑之态,笑声清脆,其中透着一种淡淡的放肆。
黎氏的声音不冷不热的,“你笑什么?”
童楚楚静静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幸运,能有姨母这样和蔼慈爱的长辈,不但处处为我着想,还会贴心地宽慰我。”
她话中的嘲讽之意,显而易见,黎氏没想到她会如此,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想要掩盖自己的心虚。
黎氏很不喜欢她现在这样的态度,于是冷冷道:“你若是真的感激我,就该谨慎行事,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而不是暗自和外人勾勾搭搭,不成体统。”
她故意把话说得难听些,可童楚楚却不为所动,只道:“我一直都是顺着姨母的意思,您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从没有违抗过不是吗?”
黎氏的做作,让她觉得有些恼火。
黎氏见她还敢和自己顶嘴,立刻沉声道:“那么贾家的这门亲事呢?你准备听我的话吗?”
童楚楚道:“婚姻大事,本就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终究还是要听父母的意思。”
黎氏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她的姨妈而已,想要做主的婚事,还得要娘亲点头同意才行。
童楚楚之前已经给娘亲写去了书信,把自己在朱家所遭遇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告诉给了她,让她不要再对朱家抱有任何奢望,这里的人都是势利鬼,只顾眼前利益,只看重自己人……童楚楚很清楚母亲的性格,如果她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一定不会再相信黎氏了,而贾家的事情,她也不会反对,因为她爱钱爱势,贾家虽然不比朱家家大业大,但同样算得上是富贵之家,同样也是一块肥肉……这块肥肉,虽不好看,又不容易下口,但眼下,却是最好的选择了。
童楚楚很清楚,依着自己这样小门小户,有来自小地方的平庸出身,如何能入得了贾家人的眼。
不过,凭着她这张脸,再加上贾家二少的那颗糊涂痴心,那么一切都会有可能。
贾家二少若是不痴不傻,完好无损,如朱锦堂一般骄傲清高,那她最多也只能做个妾。
一个妾而已,没身份,没地位,就算以后有了儿子,也要唤别人为娘亲,然后,一辈子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过日子。
住在朱家的这段时间,她看够了别人的脸色,也听够了别人的闲言碎语……所以,往后的日子里,她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
黎氏见她油盐不进,索性撂下话道:“你好,我如果管教不了你,就让你母亲来管教你好了。我已经让人给她寄去了信,且看她是如何决定的吧。”
黎氏对妹妹的忠诚,很有信心。所以,她认定贾家的这门亲事,一定成不了。
不过,她的想法似乎太过自满了。
两天过后,贾家的媒人再次上门,而这次的媒人依旧是那个满身脂粉气的钱媒婆子,她的神情看起来比上次激动了不少,整个人眉飞色舞地,笑声更是放肆刺耳,惹人不悦。
黎氏每次看见她,只觉她就像是一只专门粘人的臭虫,一旦沾上热,就很难甩开。
钱媒婆的到来,不但让黎氏震惊,也惊扰了老太太。
钱媒婆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和朱老太太说上话,不免更显激动道:“哎哟哟,我的老太太,这没想到我这个市井粗妇,还有机会和您这样的体面人说话呢。”
朱老太太望了她一眼,神情满是厌恶,但她毕竟打着贾家的幌子来此,又不得不给她几分薄面。
朱老太太稍显无奈,只抬头轻轻扫了黎氏一眼,神情带着几分不悦。
黎氏见状,不得不率先开口道:“钱媒婆,我想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贾家的这门亲事,我们不能同意。”
钱媒婆闻言,不为所动只是继续笑道:“嗳,大夫人您先别着急拒绝,我今儿可是奉了贾老夫人的吩咐,诚心诚意地来说亲事的,所以,您总要先容我把话说完才好,别让我回去之后不好交差啊。您也知道,我们这些粗人忙活这一整天,为的就是挣那几个辛苦钱,实在不容易啊。”
像钱媒婆这样整天混迹于街头巷尾之间的人,最是能说会道。
她每次一张开嘴就停不下来,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一番话下来,让人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做媒婆这个行当的人,必须得会说,而且,还要会编假话,把丑的说成美的,把坏的说成是好的,把黑的说成白的。
贾家二少贾献东,明明是个不懂人事的傻子,可到了钱媒婆的嘴里,他却变成了天下有,地下无的好夫婿,说他不但家缠万贯,而且,还说他性格纯良,天生质朴,是这世上最最老实的人,也是这世上的女子,最该要嫁的男人……仿佛只要谁家的姑娘,一旦嫁了他,那必定是祖上在积了德,做了好事的缘故。
朱老太太还从没见过像她这么能说的人,见她把贾家二少夸得惊世憾俗,不免冷笑一声,心中暗道:“既然是怎么好的人,何苦会沦落到这般田地。这些媒婆一个个眼里只认钱,只要有钱,谁都是好的,连不知东西南北的傻子,也成为了天神下凡了。”
黎氏见老太太沉着一张脸,便立刻打断了钱媒婆的话头,只道:“贾家和我们朱家也算是旧相识了,贾家的事,我比你清楚,所以你也不用再多费口舌了。我还是那句话,这门亲事我们并不看好,所以也不会答应,还请回去转告给贾老夫人,多谢她的好意,但此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钱媒婆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她早知道朱家是块难啃的骨头,尤其是大夫人黎氏更加不好对付。
不过,她既然领下这份差事,就不会轻易放弃,何况,贾家还是特意选中了她,而且,承诺她只要将此事办成,便会给她整整五十两的银子作为媒人红包。
五十两……这些钱比她走街串巷一整年,挣得钱还要多。那么多银子放在眼前,若是不要,她岂不是那个贾家二少还要傻,简直就是傻透了。
钱媒婆谄媚地笑笑道:“两位夫人,我的闲话说得是太多了一些。不过,只要你们看过这份礼单,便会知道贾老夫人的诚意了。”说完,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纸帖,毕恭毕敬地递到朱老太太的面前。
老太太懒得多看一眼,微微转过头去,钱媒婆的神情略显尴尬,忙把帖子又递到了黎氏的面前。
黎氏不耐烦地接过来,扫了一眼,眼中掠过惊诧之色,随即又把帖子重新合上,轻轻地撂在桌面上,然后,用指尖轻点了几下桌角,沉声道:“贾家如此用心,倒是让我们有些受宠若惊了,不过,楚楚到底不是我们朱家的人,她有父母双亲尚都健在,所以这等婚姻大事,还由不得我们来做主呢。”
黎氏实在是有点被贾家的“大方”而吓到了,还有一方面她被钱媒婆缠得有些心烦,只想以退为进,把这件事推个干干净净。
钱媒婆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她随即起身,冲着二人又行了一礼,“看来,这门婚事我怕是要亲自跑一趟柳州了,我原以为两位夫人可以做主,却没想到,夫人是不能做主的。这些日子是我叨扰了,还请两位夫人莫怪,今儿我就不多叨扰了,就此告辞。”
黎氏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钱媒婆也无话可接了,也只能打道回府,回去和贾老夫人商量着再看了。
钱媒婆还是第一次和朱家打交道,不过,她对朱家人的高傲,可是印象深刻。她来了这次两次,可朱家人对她的态度,却是诸多怠慢,甚至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可见压根儿就没把她当一回事儿。
钱媒婆虽然贪财爱钱,但也知道好歹,眼见黎氏如此冷淡,也没必要把自己的热脸贴上去。
黎氏看着钱媒婆摇摇扭扭地背影,忍不住叹息一声,却见老太太在旁,正神情不悦地看着她,忙开口道:“今儿是门房的人不会办事,我原本没打算要惊动您的,可是……”
老太太摆摆手:“不想惊动也惊动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老太太之所以会耐着性子,听钱媒婆在那里胡扯乱扯,无非是闹不明白,为何童楚楚为何会和贾家扯上关系。
黎氏知道,老太太现在一定很生气,但她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挑最主要的事情说,说她如何为了让沈月尘安胎而故意送走了童楚楚。还有,就是她在庙中如何地不安分守己,结果引来了贾家的注意。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觉荒唐。
那童楚楚明明是给朱锦堂预备下的人选,现在怎么又被贾家看上了,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老太太望着黎氏质问道:“这就是你是你的打算,还是她自己的打算?”
黎氏连忙替自己澄清道:“当然是那丫头自己的算计了。我是毫不知情的。”
“你是她的长辈,她也是你领进朱家的,所以出了这样的事情,理应你来负责。”
当长辈的人,却管不住晚辈,由着她胡作非为,这就是黎氏的错。
黎氏低了低头道:“我知道,这件事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老太太轻轻地拍了一下桌面,道:“你不用给我什么交代,只是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就是。”
黎氏脸色一沉,忙点头应了,却不敢再说别的话。
她知道自己思虑不周,犯了错。所以,她必须得把童楚楚赶快送回柳州才行,免得她居心叵测地留在这里,再惹出什么是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