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妾的儿子没了……”孙文佩被他带得一个身子不稳,歪靠在床头,跟着双手掩面哭泣起来,朱锦堂旁这看了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月尘连忙开口道:“孙姨娘惊慌过度,受了惊吓才会突然这般激动,还望大爷莫怪。”
朱锦堂闻言,脸色倏忽变了好几变,阴晴不定。
沈月尘却是微微侧身,坐在床边,轻声安抚着孙氏道:“姐姐记错了,姐姐刚刚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说完,她递给夏妈妈一个眼色,让她把孩子抱过来瞧瞧。
孙文佩才看了那孩子一眼,瞬间就大惊失色,连忙用被子把脸遮住,大喊大叫道:“她不是我的孩子,她不是,她不是!”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惊,很是意外。
“荒唐!”朱锦堂气极,再不耐烦听她这些胡言乱语,伸手一把扯下她身上的被子,训斥道:“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疯?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
“我生的是儿子,不是女儿!不是女儿!”孙文佩仿佛如魔障了一般,不停地胡乱舞着双手,别开眼去,不敢去看那襁褓一眼,惊恐道:“都是秦桃溪搞得鬼!都是她换走了我的孩子,我的儿子!”
沈月尘见她神智混乱,眼神飘忽,连忙起身道:“赶紧把孩子抱走吧,别再刺激她了。”
夏妈妈一脸无奈地抱走了小孩。
朱锦堂已经背过了身,满心的火气。
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这会还疯疯癫癫的,算什么样子,不成体统!
沈月尘吩咐丫鬟云儿道:“再去请大夫过来给孙姨娘看看。”
云儿应声去了。
沈月尘继而走到朱锦堂的身边,轻轻挽住他的胳膊,道:“大爷别生气了,孙姨娘她也是盼儿心切,才会这般神志不清……大爷累心了,妾身陪您回去歇歇吧。”
朱锦堂面无表情地点一点头,只道:“孩子不要再养在这里了,给她换个清净的地方。”
沈月尘闻言,微微垂了眸道:“是,妾身知道了。”说完,吩咐夏妈妈把孩子包好,送到自己的屋里。
闹了这么一出,朱家主子辈们都没什么心思吃饭了。
朱锦堂只身向往书房看账,许久也不见回来。
沈月尘知道他今晚不回来了,他心里正不舒服着,一个人静静也好。而且,这会孙氏的孩子还在她的房里,哭哭啼啼地,也让人不安生。
夏妈妈抱着孩子不停地在外间转着圈儿,又是哄又是拍,好不容易才把她给哄消停了。
春茗在一边给沈月尘用温水绞了帕子,递了过去道:“这孩子真能闹人,小姐何苦把她抱来?您本来就觉轻,她这么哭哭闹闹的,您还怎么睡……”
沈月尘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又还给春茗道:“今儿就算她不在,我也睡不着的。”
再说,孙氏这会疯疯癫癫的,这孩子不能放在她那里。可要放在别的姨娘那处,又有诸多的不放心。
“那孩子才出生一天就被人扔来扔去的,也实在太可怜了些。”
春茗微微一叹:“是啊。老太太一看生了个女孩儿,就再也不闻不问了。唉……小姐,奴婢今天可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翻脸无情。”
想想昨天,孙文佩还是一脸骄傲,趾高气扬地站在人前,可是今天就被众人厌弃,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沈月尘轻轻地揉了揉额角,“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朱家人一心期盼着的是儿子,孙氏没能让她们如愿,就算吃再多的苦,也是白吃。
大宅门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总要先看个清楚才行,凡事都别高兴得太早。
想到这里,沈月尘的心口突然有些堵堵的,脑子里忽地开始回忆起,自己嫁进朱家以后,发生的每件事,出现的每个人,还有,他们相互之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那一幕幕情景,细微而生动地在她的眼前晃过……想来,那一切也都是假的,虚假的伪善,虚假的感情……第二日,依旧如常到来……只是,家中的气氛冷淡了许多,空气中隐约透着一股压抑的味道。
朱锦堂和沈月尘两个人如常按着往日的时辰来上房请安,两位老人家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等他们行完礼之后,方才淡淡地问一句:“孙氏的身子如何了?”
沈月尘微微挑眉,余光小心的看向朱锦堂,只见他默默站着,目不斜视,峻冷的脸更是面无表情,只得重新垂了目光,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道:“孙姨娘产后忧思过重,精神有些不济。请来的大夫是这般说的,孙姨娘受惊过度,须得慢慢调理……”
又是一句慢慢调理……朱老爷子最不喜欢听见的这句话。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都是慢慢调理,调来调去,也没个痛快话。
朱老爷子语气一沉:“那孩子呢,孩子如何了?”
沈月尘更加谨慎道:“孩子先天不足,吃得少,哭得多,妾身已经让乳母好生照看着了。”
朱老爷子闻言,心里更不痛快了,双手拍了一下膝盖,道:“怎么大的不好,小的也不好!这不是让人心里添堵嘛。”
朱锦堂和沈月尘闻言,连忙跪下来认错,道:“都是孩儿不孝。”
朱老爷子略显黯然地垂了眸,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说来说去,都是咱们朱家没有子孙福啊!”
他这话才出口,朱老太太便立刻蹙眉道:“老爷,这么忌讳的话怎么能随便说呢!”说完,她又看向沈月尘,道:“孙氏既然精神不济,那孩子就不能养在她那里了。虽说是庶女,但好歹也是朱家的骨肉,你是她的母亲,教养之事就交给你来吧。”
沈月尘听着一怔,忙点头应是。
老太太见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只道:“养个孩子在身边,没准儿,能让你早点怀上,如今我们朱家能指望的人,就只有你了,孙媳妇!”
沈月尘神色一黯,心里头更是戚戚然。
“昨儿太晚了,有些事情来不及细问。孙氏摔倒的事,你可都查清楚了?”
老太太不知她的心事,冷不丁地发问道:“听说,你又把秦氏关了禁足,难道又是和她有关?”
沈月尘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赏梅会一事,是秦姨娘亲自操办的。妾身当时并未觉得蹊跷,但自从孙姨娘出事之后,妾身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这件事和秦姨娘有着莫大的关联……不过,妾身一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是秦氏所为。所以,这件事情还请老夫人亲自做主,妾身不敢置喙。”
秦桃溪是什么性子的人,老太太心里很清楚。说实话,这件事如果真的和秦桃溪有关,她也不会觉得意外。她对秦氏处处要强的性格非要了解,之前,她一直处处压着孙氏,可孙氏有孕之后,她的地位也跟着随之改变,心里看不惯也是有的。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只管好好地查,仔细地查,倘若真是她的错,我们朱家断断不会容她!”
这不是寻常地争风吃醋。人命关天,为求家宅长宁,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必须从根上彻底解决才行。
有了老太太这句话,沈月尘心里微微踏实了下来。有了老太太的支持,她就可以放手去做了,也不怕会不小心失了分寸。
朱锦堂站在一旁,听了这些话,忽地想起昨晚孙氏神志不清,疯言疯语的模样,冷峻的面容上,慢慢浮现出几许少见森然的寒意。
沈月尘知道,府里的事情瞒不过朱锦堂,他虽然没很少过问,但心里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何况,他的眼光又毒,怎么能看不见她们两人之间暗涌。
春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抬手将她身上那件水红缎面的狐皮大氅紧了又紧,又给她身上的雪帽手炉穿戴得妥妥帖帖,以免在途中迎风沾雪。
沈月尘见朱锦堂的脸色阴沉,故意放缓脚步,跟在他的身后。她一直盯着朱锦堂的背影,见他脚步匆匆,带着一点少有的焦急,心里隐隐发沉,略显急促地跟了过去。
朱锦堂回了院子,径直往秦桃溪的房间走去,却忽觉衣袖被轻轻拉动,低头一看,却是沈月尘,神情略显紧张地望着自己问道:“大爷,您前天不是说过,今儿下面田庄的里人要来送年货吗?”
朱锦堂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田庄的事先不急,我有话想问问秦氏。”
最近,院子里的事情太多了,他不能再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月尘不知他心里的主意是什么,也不好一直拦着他不见秦氏,于是点点头,松开了手,眼中有什么一闪而逝。
这段日子,朱锦堂心里淡淡的,很少过来找秦氏,也很少去旁人那里。
打从,秦桃溪初进门时,朱锦堂就知道她会仗着娘家的势力,盛气凌人。不过,和她姐姐秦红娟不同,秦桃溪似乎不懂什么叫做见好就收,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经常闹到最后,不仅伤了自己的面子,也连累娘家丢了面子。
秦桃溪被关了禁足,一看到朱锦堂,眼中立刻露出一缕惊喜,但又见他身后跟着的沈月尘,眸光陡然一变,好整以暇地起身行礼道:“婢妾给大爷和大奶奶请安。”
朱锦堂微微敛目坐在主位,沈月尘挨着他坐在旁边,秦桃溪殷切地为朱锦堂送上了热茶,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容,而且,每每在朱锦堂的眼神扫过她的时候,秦桃溪总能准确把握好时机,盈盈一笑。不得不说,单看秦桃溪的容貌姿色,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标致,只是庶出的身份,再加上争强好胜的性格,让朱锦堂对她的好感,淡了又淡,何况,孙氏昨天才刚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