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很让人省心,却也略微让人有些不放心。
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多少也摸到了沈月尘的性子。而且想起,她平时温和平静的举动,事事做得极为精细的心思,还有,总是无欲无求的温吞态度,一切地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同寻常。
他自小闯南走北,迎来奉往的什么人没见过?明明还是一张尚显稚嫩的脸,为什么?却总是让人觉得捉摸不透呢。
朱锦堂重新翻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枕边人纤瘦的背影,目光便有些幽深起来。
她要么就是天真过了头,不食人间烟火,内心纯洁得像是空灵幽谷中纯净通透的泉水,从天而降,一尘不染。要么就是城府极深,深藏不露,默默把所有心思都压在心底,不为人所知……人心总是多变,人情总都多忧。
沈月尘心思百转,心事越想越多,想了整整一宿脑袋都木了。她几乎整夜未睡,却一直闭着眼睛,等听到帐外的动静时,已是清晨时分。
春茗她们正提着热水进去,又准备往炭盆里加了些炭。
这一夜过得格外的漫长。
沈月尘轻轻坐起身来,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身边的朱锦堂,却见他依然背对着自己,好像一直都保持着这个姿势似的。
一夜没睡好的沈月尘看起来依旧神清气爽,她披着衣裳起身,走到雕花铜镜前,看着自己毫无倦色的面容,暗自道:年轻就是好,底子厚不怕熬,就算一宿没有睡好,也不会亏了气色。还有,那些补药补品,也算是没有白白吃下。
一脸笑意的春茗站在她的身后,执着桃木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她已经长及腰及的头发。
“小姐,昨晚还睡得好吗?有没有积食不舒服?”
沈月尘闻言,淡淡一笑:“没有,我睡得很好。”
她的话音刚落,帐内就跟着有了动静,只见,朱锦堂一把掀起帘子,坐在床边,低声道:“看茶。”
沈月尘微微一怔,原以为他睡得正香,却没想到已经醒了。
她亲自捧了茶,送到朱锦堂嘴边,见他喝了一口又立刻吐了出来:“温温吞吞的,喝起来不痛快,给我换杯凉的来。”
沈月尘忙道:“大爷,仔细身子,空腹喝茶最是伤胃……”
话还未说完,朱锦堂便一脸不痛快地撂下茶杯,用手指重重地扣了一下桌子,说了一句:“啰嗦。”
其实,他昨晚也没有睡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
沈月尘见状,脸色微变,随即吩咐春茗去沏杯新茶晾凉了再送来,伸手从架子上拿来衣裳为朱锦堂披在身上,静静道:“大爷,请稍候片刻。”
他看来也是没睡好的样子。难道,是因为介意昨晚她说的事,认为她逾越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雪后天凉,滚滚的热茶,很快就晾凉了。沈月尘重新把茶碗送到朱锦堂跟前,他却不想喝了,默不作声地去了净房洗漱。
沈月尘站在原地没动,春茗立刻凑了上来,轻声问道:“小姐,大爷这是怎么了?”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起床气,反而是像在和大小姐赌气似的。
沈月尘微叹了一声,脸上未见波动,只轻声道:“你别管了,你去告诉院子里的人,让她们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千万别惹大爷生气。”
春茗点点头,立刻心领神会。
朱锦堂洗漱过后,连早膳都没吃,就直接换好衣服出门去了。
因着天太冷了,厨房那边送饭过来的时候,都要把食盒里放在添了木炭的小火炉上温着,这样才不会容易让饭菜冷掉。
朱锦堂不在,沈月尘的饭菜就准备得稍微简单了一些,她只让吴妈准备了一些粳米粥和一碗清蒸肉末蛋,外加几个金丝小卷,几道小菜。
沈月尘想着昨晚的情景,想着早上朱锦堂突然改变的态度,她只觉吃在嘴里的东西都什么滋味,仿佛在嚼蜡似的。
她才想撂下筷子,却又半途停了下来,改变主意,重新夹起一块金丝卷,咬了一口。
不想吃也要吃,往后的变数太多,她必须好好积攒体力才行。
明天,阮琳珞就要回京城了。
老太太心里舍不得,大夫人心里也舍不得,沈月尘自然也很舍不得。
家里的开心果要走了,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明年,阮琳珞就十五岁了,也到了要选人家定亲的时候了,一旦定下亲事之后,就是别人家的准媳妇儿,出门就更加不便了。
老太太原本不想当着孩子面的掉眼泪,可惜,到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阮琳珞也不是爱哭的孩子,只是一见老太太红了眼睛,自己也忍不住了。
黎氏和柴氏也不禁拿起手帕点点眼角,陪着她们一起落了几滴泪。
一屋子女人哭哭啼啼,唯有,沈月尘没有落眼泪,只是微微低着头,神情略显惆怅。
阮琳珞靠在老太太的怀里,心里的善感慢慢平复,止住眼泪之后,遂又露出一脸招牌式的甜美笑容,问老太太道:“外婆别伤心了,待到明年春暖花开时,您和舅舅舅母们一起去京城游玩,便又能和孙儿相见了。”
老太太吸吸鼻子,遂点头道:“好,依着你。回头有空了,我们也去京城走走。”
阮琳珞闻言,心头一喜,看了看老太太是,伸出手指道:“外婆可得说话算话,咱们拉钩!”
老太太笑笑,伸出手指和她勾了勾。
“拉钩算数,一百年不许变!”
阮琳珞欢喜道:“外婆和我拉了勾,可不许反悔。”
“还一百年不许变?我都是一把老骨头的人了。”
阮琳珞贴着老太太的脸儿,柔声道:“外公外婆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再活个一百年都不算多呢。”
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更是高兴,揽着外孙女儿的肩膀笑道:“哎呦呦,你这小淘气要把我们老两口都变成老妖精啊。”
三言两语间,阮琳珞就把老太太哄得乐呵起来。
沈月尘上次送了阮琳珞一只镯子,这次她要回京,沈月尘自然还要再准备一些小礼物。
上次是见面礼,这次是送别礼。
见面礼越贵重越体面,而送别礼最讲究礼轻情意重,心意最重要。
不过,因着不是同辈,送礼回礼总要有个规矩才行。
沈月尘不善女红,但平时一时兴起,也会做些针线活儿,她给阮琳珞绣了一只绣花荷包。
虽然花样简单,看起来平常,但总算是亲手做的。而且,荷包里还塞着一枚玉戒指,小巧玲珑,晶莹剔透。
如此一来,心意有了,体面也有了。
沈月尘把荷包交到阮琳珞的手里,含笑道:“我是个笨手的人,这点小小心意,还望妹妹不要笑话。以后得了空,常回家看看,咱们也好在一起说说话。”
阮琳珞见状,接过荷包,仔细打量一番,笑道:“嫂子太客气了,我才来住了几日,这荷包你绣的很好看,针线活做得比我都好。”
沈月尘笑道:“都说妹妹的针线做得好,我可不敢更你比,免得被你比下去了,失了我这个当嫂子的面子。”
阮琳珞不好意思道:“我来了不过半月,却收了一车子的礼。”
沈月尘含笑道:“长辈们给的是长辈们心疼妹妹,我这个做嫂子的,要不表表心意,岂不是委屈了妹妹。何况,妹妹又是这等懂事乖巧的可人儿,我送多少都不心疼。”
阮琳珞听了她的话,立时开心地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她又突然不笑了,一脸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道:“唉,再相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嫂子,你千万别把我给忘了……”
沈月尘握着她的手,轻声劝道:“怎么会忘了呢?有你这样的好妹妹,我倒是想忘也忘不掉啊。而且,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妹妹明年再来就是了,咱们俩还一起到园子里逛去,赏花谈心。”
阮琳珞先是点一点头,随即又摇一摇头。
谈心说话,自然最好,只是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虽然爱撒娇,但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一次,母亲之所以肯答应让她出来,还不是因为她的亲事。
打从,年前她就偶然听见婆子们私下议论,家里要给她定亲的消息。
只是,下人们偷偷听来,又悄悄地说,她心里一直没当真。偏偏,她越是不当真,家里的闲言碎语却越来越多了起来,甚至,还有更过分的传言说,家里人要把她送进宫里……她原本是万万不信的,但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放不下,而且,家人们待她的态度,一日好过一日,就连平时不喜见她的大伯母,也待她和和气气……大伯一家,平时在府里是如何地要威要面,连对父亲和母亲都是不冷不淡的态度,为何偏偏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沈月尘见她面色有异,不禁关切道:“妹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阮琳珞淡淡地说道:“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沈月尘微微一怔,只道:“妹妹这话,倒是让我有些听糊涂了。”
阮琳珞道:“事情一时有些说不清,我也希望是我自己多心。嫂子,我心里很想回去,可又怕回去之后,便再也出不来了……”
不同以往的清脆爽朗,此时的她,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担忧和彷徨,完全都不像她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沈月尘轻轻掩住了嘴,嗔怪道:“小小年纪,说得什么顽皮话呢?心里也没个忌讳。”
阮琳珞点头一笑,“可不是嘛,我一定是糊涂了……那样攀龙附凤的事,怎么会摊到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