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
宋钺一袭华丽宫装坐在后院,与几个命妇一起等着陪新娘。宋钺是长公主,身份最高,一手托腮靠在太师椅上,美眸惬意地闭着,仿佛在打盹一般,其他命妇便不敢闲聊了,互相瞅瞅,静静地等着新娘子。
而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宋钺藏在袖子里的左手,食指中指正轻轻地交替地扣着座椅。
唐家那边怎么样了?
宋钦真的死了,太后可以宣告宋钦数条罪状,届时宋钦已死,原本支持他的官员也会见风使舵投靠太后,等大局安定了,他再找机会让儿子生点病,他恢复身份登基为帝,太后一介女流,好哄地很,毕竟她只能依靠他,不敢不听。
万一唐瑜失手,宋钦命大没死,太后也可以否认此事,只说是唐瑜父女所为,到时候唐瑜空有一把带毒的凶器,就算卫昭为了心上人出面做证,口说无凭,宋钦与大臣们照样无法治太后的罪。
宋钺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整个计划,太后喊卫昭进宫交代计划,给了卫昭毒药解药……解药没关系,他们的目标是宋钦,唐慕元死活都与大局无关……太后再三叮嘱卫昭当面告诉唐瑜她父亲中毒一事,这么大的事,卫昭应该不敢托人以书信的形式转交……
前前后后都考虑到了,没有破绽。
可他为何隐隐不安?
一片沉寂里,前院忽然传来喧哗声,宋钺陡然睁开眼睛,眼神犀利,如半空准备猎食的秃鹰。
“王爷接亲回来了吗?”有命妇小声地问。
“去看看吧。”宋钺领头站了起来,真是新人进门,她们这些女眷也要过去看新人拜天地的。
可当女眷们赶到前院,就见宾客们都神色肃然地候在院子里,瞧见长公主来了,纷纷行礼。
“怎么回事?王爷王妃呢?”宋钺困惑地问。
锦衣卫指挥使段腾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跪下道:“回长公主,王爷去唐家迎亲,未料唐慕元父女竟趁王爷不备行刺王爷,王爷身中异毒,现昏迷不醒,臣……”
“段大人!”
褚风突然疾风般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将手里的小竹筒交给段腾,“段大人,这是在王妃身上发现的,你看!”
段腾起身,拿出纸条,看过后脸色巨变,视线扫过众臣,落到了宋钺身上:“长公主,这纸条乃卫昭写给王妃的,他与太后合谋要谋杀王爷,怕王妃不肯配合,提前给景宁侯下了毒,以景宁侯的性命胁迫王妃行刺,否则午时一到,景宁侯便会毒发身亡。”
众臣哗然。
宋钺袖中双拳握紧,皱眉道:“太后怎么会陷害王爷,此中定有隐情,不能光凭一张纸条断定太后参与其中。”说着伸手,向段腾索要那张纸条,“我认得卫昭的字迹,先给我看看。”该死的卫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千叮咛万嘱咐,他为何还要写信?
段腾却倒退一步,看向了上房:“此事干系甚大,王爷昏迷,六位内阁大臣还在,臣还是将证据交给内阁,请他们商议为妥,望长公主恕罪。”言罢匆匆进了堂屋。
宋钺寒着脸跟了进去。
后面的女眷们可不敢擅闯王爷房间,不安地退到院中一处角落,心中惴惴。太后与摄政王的恩怨,大家嘴上不说,内里门清,要说世上最盼着摄政王死的人,非太后莫属,刺杀的事情还真有可能。
内室。
宋钦躺在床上,印堂发黑脸色发青,六位内阁大臣隔了几步守在床边,紧张地看着沈寂替宋钦放血,毒血是黑的,如房檐垂下的雨帘,连续不停地流到瓷盆里,黑的渗人。直到血色恢复正常,沈寂才立即举起宋钦手腕,紧紧按住伤口。
“这样毒便解了吗?”吏部尚书梁敬担忧地问。
沈寂神色凝重,话里带着一股恨,“王爷在西南镇压反贼时曾中过毒箭,那毒无药可解,我等束手无策之际,王爷机缘巧合被一条世间罕见的毒蛇咬伤,以毒攻毒,这才九死一生活了下来。王爷大难不死,意外得了百毒不侵的体质,可今日竟然……这毒如此剧烈,换成旁人,必然当场毙命。”
“那王爷的毒到底解了没解?”
门口传来宋钺严厉的质问,内阁大臣们纷纷回头,然后主动让出了床前的位置。
沈寂看向床上的王爷,沉声道:“王爷体内大部分毒素已经排出,至于余毒会不会因为王爷的体质自行化解,属下不敢妄下断言。太医马上就到,属下会与太医们共同替王爷诊治。”
宋钺点点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宋钦,暗暗咬牙。好一个宋钦,藏得真深,竟然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怪不得他命人精心配置的奇毒没能当场要了他的命。还有这个沈寂,比褚风露面还少,没想到也是深藏不露的神医。
“梁大人,请你过目。”段腾将手里的纸条递给梁敬,“这是从王妃……唐瑜身上发现的。”
梁敬疑惑地看他一眼,接过纸条,其他五位内阁大臣不约而同围了过来。
“上面写了什么?”
床上突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众人大惊,齐齐看过去,就见宋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平日清冷犀利的凤眼,此时虚弱无比,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才勉强睁开的,疲惫地望着他们,“是王妃刺杀本王的缘由?念,念给本王听。”
“王爷,您先别说话,身体要紧。”沈寂跪到床前,举着王爷手腕劝说道。
宋钦失力般闭上眼睛,嘴角讽刺地笑了笑,“本王那般对她,她竟然要本王死……”
“不是,王爷,唐姑娘乃逼不得已才出手的。”听出王爷对唐瑜的在意,梁敬与同僚们互视一眼,上前一步解释道,然后迎着宋钦惊喜明亮的目光,照着纸条一字不差地读了一遍。
宋钦眼神冷了下去,沉默了足足一刻钟,忽然看向段腾:“你亲自带人去封锁慈安宫,仔细搜查太后加害本王的证据,不得遗漏任何角落。”
“微臣领命!”段腾单膝跪下,朗声应道。
梁敬六人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等等!”宋钺拦住段腾,随即转向宋钦,“四弟,光凭一张不知真假的纸条便要封锁慈安宫,此举是不是欠妥?再怎么说,慈安宫都是太后的寝宫,四弟未有皇命便对太后不敬,不怕传出去惹百姓非议吗?”
“本王人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百姓非议,就算死,本王也要死个明白。”宋钦冷冷地盯着宋钺,“皇姐向来与太后交好,如今亲眼目睹本王惨状,竟然还偏袒太后,莫非太后谋害本王一事,皇姐也有参与?”
“你胡说什么?”宋钺大怒,女子般嗔怪起来,“我是怕你发现太后无辜,将来下不了台,你怎么反倒咬起我来了?”
宋钦冷哼,“太后果真无辜,本王侥幸躲过此劫,必会负荆请罪,至于皇姐,劳烦皇姐与六位大臣一起去外间等候吧,本王要先休息片刻。”
宋钺心头的不安越来越盛,可没等他开口,梁敬朝他做了个往外走的姿势。宋钺习惯地咬唇,瞪了梁敬一眼,寒着脸去了外间。
宋钦仰面躺在床上,看看缠着纱布的手腕,脑海里浮现唐瑜跌在地上的瘦弱身影。宋钦苦笑,她那么聪明,事后肯定能想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八成也会怨他隐瞒吧?可他没办法,太后觉得大婚是除掉他的最好机会,他对太后一党亦然。
去剿灭匈奴的时候,宋钦已经知道驸马韩诚是永寿长公主的人,因此他顺道抓了韩诚,一番严刑拷打,惊闻永寿长公主竟是男扮女装,当年死的乃是宋钺的同胞公主,宋钺为了避开那时的后宫陷害,便顶替公主而活。一个公主,对皇位没有影响,自然没有人再对付他。
回京之后,宋钦先通过柳嬷嬷让太后知晓他有心迎娶唐瑜,只是唐瑜不肯答应。太后与宋钺没有兵权,唯有暗中谋杀才能除了他,而太后果然也没有浪费这个消息,费心撮合他与唐瑜。婚事定了,太后放弃失败过的柳嬷嬷,选择了最恨他的卫昭下手。
对此,宋钦求之不得。唐瑜太善良,一直对卫昭心存愧疚,宋钦不要她带着对卫昭的自责嫁给他,所以卫昭从宫里出来那天晚上,宋钦亲自去了一趟卫国公府,趁卫昭昏迷,搜他身上,发现了那条玉鱼,与一包毒性并不算强的药粉。
沈寂检查过两种毒,宋钦根据毒性猜到了用法,换过毒后,深夜拜访唐慕元,将前因后果如实相告。唐慕元得知太后几番利用他的女儿,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只求他事后留卫国公一家性命,有唐瑜在,宋钦本来也没打算对卫家赶尽杀绝,欣然应允,然后两人一起演了这场戏。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走的,宋钦唯一担心的,只有被蒙在鼓里的她。
当天下午,宫里传出一件让满城震惊的大事。
端王遇刺,幕后真凶竟然是太后,而锦衣卫搜查慈安宫时,意外发现太后与永寿长公主的密信,这才得知永寿长公主乃男扮女装,其实是曾经的三皇子殿下,为了躲避内廷迫害隐藏身份,后与太后私通,生下了当今皇上。当年成王谋反也是太后,长公主撺掇的结果,二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不料端王及时回京,坏了他们的阴谋。
如今真相大白,太后、三皇子、小皇上与卫国公府上下都被押入天牢,摄政王身中剧毒,虽然余毒已解,但身体依然虚弱,决定等身体恢复后再彻查此案。不过摄政王在养病之前,特意颁发了一道旨意,称唐氏女为救父亲才不得不行刺杀之事,情有可原,王爷体谅其父女情深,不再追究刺杀之罪,并推延婚期,另择吉日再迎娶王妃。
旨意一出,唐慕元感激涕零,亲自携女登门拜谢摄政王。
就在百姓们争相传颂摄政王对唐氏女的一片深情时,他们口中的痴情王爷,这会儿却忐忑紧张地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内室门口,等候心上人来“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