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扬所言不错,靖武帝这道圣旨一出,立时举朝振动。有人惊,有人喜的同时,自然也有人忧。其中最为着急的,当属皇后楚氏了。
靖武帝的生母叶太后虽然和楚皇后关系不错,但六皇子是她的孙子,大皇子也是。不管谁当上太子,对叶太后的晚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甚至因为自家的两个侄孙女嫁到了贤王府的缘故,叶太后反倒更希望裴子扬做太子。
除却裴子扬的正妃和皇贵妃一样都姓左之外,在叶太后眼中,裴子扬简直就是完美的储君人选。
可楚氏当然不会这样认为。此次她精心策划了这一场局,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
迎春宴之前,楚氏同二皇子定下计策,设计了这一出好戏,意图让高丽公主刺伤皇帝。转过头去,楚氏就让人替换了二皇子准备好的那封信,让高丽公主抱着必死的决心刺杀皇帝。没想到公主到底力气薄弱,心志又不够坚定,给了靖武帝一丝生机。
靖武帝这么一活,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但更糟糕的是,皇帝醒来的时候,恰好裴子扬也在。裴子扬虽然宅心仁厚,但他年纪轻轻就能坐上亲王之位,自然也不是个傻子。趁着皇帝刚醒,他便先发制人地撇清了自己,还哄得皇帝封他为兵部尚书,监国理政,手握大权。
这一下子,裴子扬可愈发的不好对付了。皇后就是想告状,也已经失去了先机。
她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态,同皇帝说道:“妾身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靖武帝宠着她,含笑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兰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楚氏便道:“妾身听说……陛下遇刺当天,高丽公主曾经指认过大皇子……”
靖武帝微微皱眉,收起了笑意,“这件事情,朕已经听扬儿提起过了。想必是那高丽公主慌乱之下口不择言,才会赖到扬儿头上,意图撇清自己。再说大理寺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扬儿的确与此事无关。”
皇后还要再说,却听靖武帝肃声道:“兰儿就算信不过朕的儿子,莫不是还信不过你的父亲不成?”
楚氏看他似有几分生气了,只得见好就收,不敢再提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楚氏会就此放弃。裴子扬收拾不成,还有高丽人呢。
“那高丽人行刺皇上,总是证据确凿。不知您打算怎么处置高丽?”
楚氏的目标当然不是高丽,但若能把裴子扬打发出去领兵打仗,战场上刀枪无眼,可不好说会发生什么。
裴子扬头一次领兵出征之时,她还只是贵妃,军中并没有多少为她效力的人。那穆聆风又是个软硬不吃的,不好收服,所以才叫裴子扬平安归来。但现在……楚氏很有信心,只要裴子扬出征,她就能让他有去无回!
提起高丽人,皇帝面色微寒,但口中说出的话却叫楚氏十分意外,“刺杀朕的是高丽公主,她不过是一时糊涂,秘密处死她就算完了。”
皇后大惊失色,不赞同地说:“陛下,刺杀天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难道您不想出兵扫平高丽吗?”
靖武帝摇了摇头,“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高丽王闻讯后又派了使臣来朝,道是愿意成为大齐的附属国。这一点足以证明,此次行刺并非高丽所策划。”
楚氏脸色发白地说:“怎么,怎么会这样!高丽人向来奸诈,陛下可要当心啊……”
皇帝将她拥在怀里,点了点头,“你放心,朕自有分寸。这两天刑部就会把高丽公主送回后宫,你把人悄悄地处置了,不要声张。”
楚氏讷讷地应了一声,没想到老天都在帮裴子扬。她精心策划了这么一出好戏,自己没捞到什么好处不说,反倒将对手推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更让楚氏没有想到的事情,还在后头。
她本以为靖武帝宠爱她至极,两人之间可以说是无话不谈。就连将高丽纳为附属国这样的大事,皇帝都敢毫无保留地告诉她,显然对她十分信任了。可她没有料到,皇帝此时已在心中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但他在面对楚氏之时,却选择了沉默,对此时只字未提。
毕竟,对大齐来说,这是一件足以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只打算告诉一个人。
那就是他的长子,裴子扬。
且说皇帝苏醒三日过后,高丽公主便在皇帝的授意下,被楚氏的一杯毒酒了结了性命。高丽王闻讯不仅不敢表示出半分的不满和难过,还要亲自进京,感激靖武帝的仁慈。
这件事情,自然而然地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在酒肆这样的地方,人们喝多了酒,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傍晚时分,二皇子沿着台阶,慢慢地走上逍遥醉二楼。他一路上听着人们对他那个名义上的妻子议论纷纷,时不时地还能听到他自己的名字。
等到了包厢,就见安二早已坐在那里,神情呆愣,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他常年佩戴的碧玉扳指。
见到裴子琅,安信连忙起身见礼,结果被裴子琅一手拦住,“又没有外人在,不必拘礼。”
安二道了声谢,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酒楼这样的地方人多眼杂,殿下何故约安信在这里见面?”
“就是人多的地方,才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二皇子微微一笑,“高丽公主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安信愣了一下,想到高丽公主怎么说都是二皇子的嫡妃,于是宽慰了一句,“还望殿下节哀。”
“节哀?我节什么哀呢?”裴子琅笑意更深,“你莫不是忘了,让她死的人,是我。”
安信默了默,笑了一声,“也是。以她的资历,没资格做未来的皇后。”
裴子琅没确认也没否认,举起酒杯,淡淡笑道:“来,喝酒!”瞧他哪里有半分妻子死了的痛楚,简直是在欢庆。
两人你来我往,多喝了几杯,便听安信大着胆子问道:“既然正妃没有娶成……不知我家妹子,殿下打算何时迎进门呢?”
“二姐没有转告于你吗?”裴子琅无奈道:“我受淑妃娘娘嘱托,要先迎钟家的姑娘进门。不过你放心,令妹我一定会娶,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如等我封了王,也好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来。”
安信不好逼得紧了,只得道了一声,“也好。”
裴子琅道:“且不说这个,近日大哥频频进出宫廷,常与父皇密谈,你可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安信摇了摇头,眼中隐有几分疑惑,“说来也奇怪,贤亲王最近还是常与我们安家往来,但要紧的话,却是一句都没有说过。是安信无能,还望殿下恕罪。”
裴子琅大度地摆摆手,“这不怪你。大皇子,兵部尚书,贤亲王,监国理政,这就是未定名分的太子了。大哥处在这个位置上,肯定不好随便说话。”
“若是这样下去,只怕情形不妙啊。”安二皱眉道。
二皇子虽为当事人,却显得镇定许多,“这个时候,才能看出楚氏这女人也不是没有脑子的。”
安信追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楚氏净会耍些阴柔的小伎俩,不过有的时候从小处着手,反而能成大事。”裴子琅分析道:“大哥与大嫂恩爱有加,想来什么事情都不会瞒她。先前大哥出征之时,你媳妇博得了她的好感。让她从大嫂口中套几句话,应当不难吧?”
安二眼前一亮,颔首道:“殿下所言极是!秋氏潜伏了这么久,也该有所作为了。”
事实上这个时候,裴子扬还没有告诉绯心,这些日子皇帝在同他密谈些什么。
因为他实在是难以启齿。
这事还要从高丽公主死后,高丽王亲自进京朝拜说起。
既然现在朝中上上下下的事情都由裴子扬负责,高丽王自然也由他来接见。
裴子扬之前下过地方,救过灾查过案,带过兵打过仗,不过他在朝中并没有领什么实差,一直都是以皇子、王爷的身份在旁听政,偶尔跟着议事。这一次监国理政,还是他头一回以一个统治者的角度处理国家大事,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他的实力。
而裴子扬没有辜负靖武帝的信任。
就拿接待高丽王这一点来说,裴子扬安排得井井有条,尽显大国风度,让所有人都挑不出一丝错来。就连病榻上的靖武帝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情如果换他来做,都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裴子扬年轻,有理想,有抱负,最关键的是还有能力。如果说之前靖武帝还因为偏爱幼子而有一丝犹豫的话,那么在见识过了裴子扬的执政能力之后,靖武帝是完完全全地下定了决心——
他要立裴子扬为太子。
小儿子再讨人喜欢,但毕竟太过年幼。在皇帝已经瘫倒在床的情况下,朝中必须有人来主持大局。
那个人自然就是裴子扬。
可大皇子,贤亲王,兵部尚书……这些身份看似高贵,但到底还是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只有以太子的身份继续下去,裴子扬才有可能将大齐治理得更好,外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