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说……立、立后?!”小厮吃惊地提高了尾音,守门的侍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
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等到确认对方不会再乱说话后,那侍卫方松了手。
此时此刻,贤王府里的绯心正经历着产前阵痛。前九个月没有受过的苦仿佛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了一般,绯心疼得满头大汗,哭喊不止。
与此同时,光华殿上也正经历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博弈。
礼部尚书毫无预兆地提出了立后一事,此言一出,立马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靖武帝的皇后之位空缺多年,这个皇后早就该立。问题是,应当立谁。
突然之间,所有人都热血沸腾起来,感觉今天的早朝来得值了!主要是因为平日里靖武帝的执政风格相对保守,早朝上都是例行说些套话,走个形式而已。朝堂之上,已经许久都没有讨论过这么引人瞩目的话题了。
而且皇帝今天的态度,也十分惹人玩味。
以往提起立后,他都是坚决反对的,只说还没到时候,不必着急。可今天皇帝却松了口,不但没有反对,还主动问向诸位大臣,“依诸卿来看,由谁来做这个皇后最为合适啊?”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头一个站出来说话。就在这时,工部尚书容章站了出来,不卑不亢地道:“微臣以为,如今后宫里身居高位的娘娘不少,若是从宫外迎立一位新皇后,只怕年纪太小,难以服众,也伤了各宫娘娘的心。”
容章是三大家族之中容氏的族长,淑妃的嫡亲哥哥。他的嫡妻左氏,又是恪皇贵妃的亲姐姐。既然容家在后宫里有两个有望做皇后的亲眷,他自然不希望新皇后出自宫外了。
而容家如今到了适龄年纪的姑娘,也都已经定了婚,没有适合做皇后的人选。所以容章这么说看似公允,实际也是有他的考量。
以皇帝如今的年纪,和后宫嫔妃的年龄来看,的确不适合迎一位小皇后进宫。众人纷纷附和起来,表示同意容章的提议。
许多方才还存着嫁女心思的大臣们,顿时偃旗息鼓,垂头丧气。有的在心中暗骂容章多嘴,有的甚至明目张胆地拿眼睛瞪他。
毕竟这不是一般的事情,而是后位之争。
要知道皇后之位改变的不仅仅是当朝的格局,还有改朝换代之后前朝后宫的局势。毕竟皇后不是只做这一朝就算完了,皇帝驾崩之后,她还可以做太后。
皇帝见大家都同意这个观点,笑眯眯地点点头,“容爱卿所言极是,朕亦深以为然。那要是在后宫选的话,爱卿以为谁最合适呢?”
“这……”容章可不好接话了。
容家是保守派,平日里上朝的时候,容章都很少出头。若不是为了争取皇后之位,以容章的性格,今日他根本就不会站出来。
可要他亲口说出“立淑妃”,总有种以权谋私的感觉。于是容章别过了头,给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兵部尚书苏振国使眼色。
苏振国的确是站出来了,可他似乎是没看懂容章的意思,或者说是在装傻。只听苏振国气如洪钟地说:“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恪皇贵妃自潜邸时服侍陛下,战战兢兢,操持后廷多年,实乃中宫皇后的不二人选!”
他说的理所当然,甚至好像还隐隐带着一丝质疑——要立皇后的话自然是要立皇贵妃娘娘了,这还用问吗?
就是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靖武帝轻轻眯了眯眼睛,内心感到十分不爽。
但靖武帝不是个轻易动怒的皇帝。他心里虽然不大高兴,脸上却还是挤出一丝笑来,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亲昵地问:“苏爱卿,朕记得你侄女景妃也是潜邸时便在朕身边的,你就不想让自家侄女做皇后?”
这位兵部尚书为大齐征战一生,脸颊晒得黑里透红。他严肃地说起话时,好像活阎王一样吓人。“皇上说笑了。虽说景妃娘娘是微臣的侄女,但景妃娘娘入宫多年都一无所出,微臣并不认为景妃娘娘乃是合适的人选。况且皇贵妃娘娘与景妃娘娘情同姐妹,微臣相信恪皇贵妃若为皇后,定然不会委屈了旁人。”
其实苏家和左家还有一点关系,苏振国没有说。皇贵妃的弟弟,也就是绯心的二叔,当初娶了景妃的亲妹妹。若说起来,两家也是正儿八经的姻亲。
皇帝干笑道:“苏爱卿对朕的后宫,倒是十分了解啊。”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与左家交好的人自然而然地就站了出来。
恪皇贵妃在后宫运筹帷幄,绯心的祖父、父亲在前朝经营一生,可以说左家在大齐的人脉极广。
虽然在先前的较量中,恪皇贵妃看出来了皇帝并无立自己为后的打算,但这并不代表着皇贵妃这一生就没有机会再做皇后了。
毕竟立后虽然是皇帝的家事,但更是国事,不可能单纯以皇帝的喜好来做决定。
九门提督傅铎也道:“微臣以为,苏大人所言极是。听说不久之前,恪皇贵妃还为皇上诞下了七皇子。这样看来,皇贵妃娘娘不仅为陛下生养了两位皇子、两位公主,还把大公主抚养长大,直至大公主出嫁。皇贵妃娘娘劳苦功高,实为皇后不二人选!”
傅铎的长子和绯心妹妹左念的婚事,就定在下个月底。他的女儿礼嫔,在后宫里也是依附于皇贵妃而生。早在皇贵妃省亲时与傅夫人定下两家小辈的亲事时,甚至更久之前,左家和傅家,就都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眼看着朝中多位一品大员都为恪皇贵妃说话,靖武帝有些坐不住了。
他看向了礼部尚书,也就是最先提起立后的那一位。
时任礼部尚书出自寒门,乃是在科举考试中被皇帝看中,而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宠臣。今日他提出立后,也是经由皇帝授意,才整出了这么一出。
此时收到皇帝的暗示,礼部尚书连忙站了出来,扬声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皇贵妃娘娘固然资历颇深,但淑妃娘娘同样是龙潜出身。而且据微臣所知,淑妃娘娘甚至比皇贵妃娘娘还要早入府一年。不仅如此,淑妃娘娘出身于三大家族,血统高贵,膝下又育有四皇子殿下,为皇家开枝散叶。依微臣之见,淑妃娘娘乃是皇后之位的上上之选啊!”
经他这么一说,许多人也跟着点起了头。
没错,恪皇贵妃固然位分高,子女多,可左家的尊贵不过始于上一朝而已。若论根基,那自然是万万无法与容家这样的百年世家相提并论。
工部尚书容章的儿子,工部侍郎容恂,一听礼部尚书说起了自家姑姑,立马就兴奋了起来,上前表示附议。
此时此刻,他完全忘记了恪皇贵妃是自己的二姨,是他母亲的嫡亲妹妹。
毕竟他们容家虽和左家沾着亲戚,但两家的头顶上到底是冠着不同的姓氏。
若是淑妃当上了皇后,那么容家就可以自称为皇后本家。等皇后成了太后,那他们就是太后本家,完完全全可以越过如今压在他们头顶上的傅家,成为大齐第一贵族世家了。
这样的诱惑,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就连方才还不敢明确表态的容章也豁出去脸皮,同意立淑妃为后。
容家在大齐屹立百年而不倒,根基深厚,自然也有许多门生。
一时之间,立皇贵妃和立淑妃的人分成了两派。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皇帝就在一旁静静地观战,等到他们终于说累了,靖武帝突然问了一句,“怎么没人提议立子扬的母妃,宣妃呢?”
皇帝这么一问,一下子就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怪众人惊讶,实在是谁都看不出啊!
众所皆知,宣妃拥有倾世之姿。但她体弱多病,早已失宠。事到如今,陛下竟然属意宣妃不成?
就连被提名的裴子扬也是吃惊不已。
老实说,母妃总是在他面前抱怨父皇的薄情,他的耳朵都快听得生茧子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帝对宣妃,早已经没什么情分了。
那么皇帝突然将宣妃提了出来,为的是什么呢?
他在思考的问题,其他人也在考虑。
说起宣妃,她的的确确是皇帝当年的第一个侧妃。要论资历,她后宫里头是最老的。可这是选皇后,又不是选谁年纪最大。
宣妃的父亲只是个地方的普通官吏,早已故去了。她家道中落,自身又体弱多病,唯一的优势,也就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大皇子裴子扬了。
难道……难道陛下这么说,是为了让大皇子当上太子铺路?
顿时所有人看向裴子扬的眼神,都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裴子扬坦然迎接着各色各样的目光,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大脑却在高速地转动着,可谓冥思苦想。
父皇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若是想要立他为太子的话,凭裴子扬的身份、能力、军功,早已经绰绰有余了,根本就不需要立宣妃为皇后来给他提身份。因为后宫里头比宣妃更适合当皇后的人太多了。立宣妃为后,还不如直接立裴子扬为太子来得容易。
那么皇帝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若换在以前,裴子扬一定不会怀疑靖武帝的用心。可是经过了江浙一案,裴子扬早已明白,他的父亲,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慈爱地唤着他“扬儿”的人了。
皇帝有了更加喜爱的儿子,而那个人,不是他。
突然之间,裴子扬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抬眸看向靖武帝,微微地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