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时间总是那样短暂,在漫长的一生中匆匆露面,然后便沉寂在时间的长河中只在回忆中越发美好起来。
徐恵芷后来想起,竟然觉得除了自己少不更事的童年时光以外,只有那时候最快活。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让她忘记了曾经的那一切忧愁。原来谎言真的可以编织一个美丽的梦境,叫人只想长睡不复醒。
可是除了死亡的长眠以外,哪有梦是能一直做下去的呢?
三个月后,伴着潮热的空气,顶着六月的烈日,她还是回到了S市。与潘兆成在他的公寓里依依不舍地相处了几天之后,她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学校。
一步入校园她便觉得大家看她的眼光都不对劲,不像是羡慕,倒像是鄙夷中夹杂着一两分嘲笑。徐恵芷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一身合体的白色长裙,及腰的青丝松松挽了个髻,更显得她身容出众,气质超群。和之前的土气判若两人。只是更漂亮了,并没有哪里不对劲啊?
上课的时候,老教授的目光也不时转向她,不像是从前那种对乖巧听话的好学生的欣赏,倒像是失望和惋惜?这到底是怎么了?在她离开的时候,这个学校发生了什么?没有让她疑惑太久,下午的时候和辅导员的谈话便让她知道了答案。
年轻的辅导员泄愤般把一张信纸摔在她的面前:“人穷志不穷,你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就为了出国?你在H大把书念好了,以后出息了去哪里不行?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功利呢!”
这话委实重了点,她也还没有后来练成的那种金刚钻凿不穿的面皮。听了这样的指责,她脑袋里天旋地转,精致的脸倏地白了,她定定心神,紧咬着下唇拿起,目光快速地扫过整封信。
内容像是一个自述,徐钱的角度,里面详细地描述了他怎么劝服她卖了自己,怎么钱货两清,怎么从中获利……
“他……”徐恵芷的手颤得厉害,两腿也有些站立不稳,直打哆嗦。他不是没有接受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干?难道这是别人设计她的圈套?或者是徐钱蓄意报复?会是谁,那个一直看她不顺眼的王丽?兆成,兆成他是不是也参与其中?她已经谁都不相信了。
“你也别怪徐钱,”辅导员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带着些轻蔑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这是良心发现了,写信是想挽救你,你应该感谢他才对。”
“我没有干这种事!”徐惠芷大声说,“他这是陷害,因为我没有答应他!”
“你是不是和那个潘兆成在一起?”
徐惠芷点点头:“但我们是自由恋爱,不是,不是……”那几个她甚至说不出口。
辅导员冷哼一声:“除了这些自述,还有一些‘亲密照片’,你要看看吗?现在学校里贴的到处都是。”
徐恵芷手脚冰凉,好一会儿才晃过劲来,产生道:“那学校,准备把我怎么办?”
“不怎么办,”辅导员说,“学校能拿你怎么办啊?你这是恋爱!”她一字一字地咬着嘴唇讽刺地说。
徐恵芷不由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她说出一两句感谢的话,辅导员又说道:“问题是你自己在这个学校待得下去吗?”
“大家……”徐恵芷想到今天一到学校接受的目光洗礼瞬时反应过来,“大家都知道了?”
“嗯,”辅导员装模作样地拍拍她的肩,“你呀,也不知道得罪了谁,这封信现在可是人手一份了。所以说啊,小年轻就是狂,平日里做人也不知道低调点,这不墙倒众人推了吗?我看啊,你就先停学个一两年,等这事风平浪静了再来上学。到时候大家都好嘛!”
哼,徐恵芷也不傻,这休学容易复学难。辅导员这话就是逼她自己退学嘛!可是自己要是真的退学了,怎么跟她的爸爸妈妈交待?还怎么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出人头地?她咬咬牙:“我不怕!随人家怎么说!”大不了以后除了上课,她少在学校待着。而且有一句话不是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她问心无愧也不会后悔!
看到她坚定的模样,这下辅导员变了脸色:“我就实话告诉你,这学你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过两天报纸就要登出来了,到时候虽然是写同班徐某某,但是学校就这么大谁猜不出来?让你自己退学已经是给你留面子了,给你留个学籍!你真那么想被开除?”
徐恵芷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辅导员,就像是一盆冰水在腊月里从头浇到了脚,连五脏六腑都要冰冻了起来似的。她的大学生活就这么结束了?难道就这么回家?不,她不甘心!
这时候她不免想到一定是有人针对她。连徐钱都能继续念下去,为什么只有她不行?可是她又一向很在乎别人的眼光。别人都那样看不起她,她着实也念不下去了。既然退学已经不可避免,那就要把剩下的东西好好抓住。要是能栓牢潘兆成,学位算什么?她也不是说事业心很强的人,当一个贤妻良母对她来说就足够了。这样想着,她立刻回宿舍收拾了东西。她的东西也不多,一刻钟就收拾成了一个小包。在这过程中,王丽一直得意地看着她。徐恵芷也不去理她,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漠视,让她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才叫她难过呢!
年迈的徐惠芷看着满院的鲜花叹息一声,那时候再坚持一下就好了,有什么误会是解释不清的呢?何况她本是清白的。她可以告徐钱诽谤,可以……她有很多方法去解决这件事,说到底不过是她懒惰罢了。她想利用潘兆成去走一条捷径,结果却是一个泥潭。
潘兆成不值得她放弃一切,放弃她一直引为信条的自尊自爱。她以前走过了多少岔路现在就有多后悔。后来,那个辅导员也曾找她道过谦,说那时候都是猪油蒙了心,后来还因为愧疚难安辞职了,可那些错过的,怎么也回不来了。
回到她和潘兆成的小窝,屋子里空荡荡的,他不在。大白天应该是去上班了吧,徐恵芷不以为意,洗过澡后就开始对着镜子化妆。镜中的人年轻漂亮,瓜子脸,皮肤白皙,细腻得几乎都看不见毛孔。她对着镜子笑了一下,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绝世美人。
回忆到这里,徐恵芷苦笑了下。那时候她潜意识里是不相信潘兆成的感情的吧?不然为何总想着用自己的魅力打动他?不过,潘兆成倒也真是薄幸得很,色未衰,爱已弛。她不是个好女人,她是想着利用他,但是对他总还是真情多一些的。而他,哪怕情酣意浓之时,也没有真正爱过她吧?是啊,当人有一整片森林可以选择的时候,谁还会专注于一朵小野花呢?只爱灰姑娘的专情王子一直生活在童话里呀!
那天很晚潘兆成都没有回来,徐恵芷仰躺在沙发上,只着一件薄薄的棉制睡衣,冻得手脚冰凉。就在这初夏的冷夜里,她一个人孤独地进入了梦乡。虽然没有做梦,但是睡睡醒醒,不得安稳。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被脸颊上一个带着酒气轻吻弄醒。看她醒了,他笑着问道:“怎么在这里就睡了,也不怕着凉,下次我回来迟了,你就不要等我了。”
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娇嗔道:“你怎么才回来?”
他捏捏她的鼻子,宠溺地说:“和朋友打了一夜的牌,他们死活不放人,现在都累死了。我去洗澡。”
徐惠芷轻轻拉住她的衣摆。
潘兆成挑高眉毛,终于看出她有事对自己说,柔声问道:“怎么了?”
徐惠芷长睫一眨,泪水就喷涌而出。
潘兆成怜惜地把她揽在怀中,声音更加温柔了:“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她把学校的事情描述了一遍,盈盈大眼挂满剔透的泪珠,说:“我以后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跟家里人交待?”
大眼一眨,泪水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阿成,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平日里也没得罪过他们啊……”这一番话,七分真情,三分假意,真真是我见犹怜。
潘兆成把她搂在怀里,温柔地用大拇指的指腹擦去她的泪珠,安慰道:“没事,以后我养着你,这学不上也罢,你待在家里好好照顾我就行了,以后我们再生个像你要像我的宝宝,你就做housewife好了,国外不是都这样嘛。”
她终于破涕为笑,下一秒她又想问,你可不可以要娶我当你的妻子,但是又怕逼得太紧,把潘兆成吓跑了。权衡了一番,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靠在他的怀里,捏住他的衣扣,依恋地蹭了又蹭。
她埋首在他的怀里,没有看见他饱含深意的目光。有得意,有怜惜,独独没有爱情。当她想抬头的时候,他已经又吻住了她,在他深情的目光后,她便什么都忘了。
以后的日子,一个温柔小意,一个随遇而安,两人自然好得蜜里调油,就像蜜月期的新婚小夫妇一样。这天,是她的生日,提前暗示过他以后,她便做了一大桌子菜,换了身漂亮的新衣服,等他回来。
七点不到,他就回来了。他看着她为他挂好大衣,才揽着她走到桌边,掏出一个小盒子,绒布面的,看起来里面便装了首饰。
徐恵芷心里咯噔一下,喜悦溢于言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娇笑道:“这是什么?”
“送你的生日礼物。”潘兆成说着,把盒子递到她的面前。
她轻轻一推,捂着嘴笑道:“我吃你的,住你的,还要你什么礼物,那都成什么了?”
“那怎么能一样,这都是我的心意,只给我媳妇儿的。”说起甜言蜜语来,潘兆成一向不比别人差。
徐恵芷笑了,如春雪初融,闭上眼伸出手:“那你给我戴上。”
她等了一会儿,手上却没有动静。忍不住眯起眼睛,却正好看见潘兆成从那小盒子里拿出一条项链,轻柔地戴在她白皙修长的颈间。
不是戒指,她忍不住失望,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偷偷抽回手,强笑道:“谢谢。”我很喜欢那四个字就像有千斤重,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给她戴好,忍不住在她的下颌吻了一下,只觉得香气逼人,又吻了吻她的脸颊,笑道:“我的阿芷真是个大美人。”
徐恵芷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没忍住,握住他流连在她颈间的手,半开玩笑道:“那你什么时候娶这个大美人回家啊?或者什么时候跟我回家一趟啊?我爸妈一直很想见你一面。他们想看看,这个准女婿到底怎么样?”
他在她的面颊上亲吻了一下,敷衍道:“过段时间吧,现在忙得很。”
徐恵芷心一凉,终于还是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耐着性子柔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你爸妈?这么长时间我还没有正式拜访过呢,丑媳妇也总是要见公婆的。”
他顿时有些不耐烦:“你才多大?怎么就想着这些事,跟那些絮絮叨叨的老太婆有什么两样?”说完,转头就要走。
徐恵芷一见他真生气了,又有些慌了,上前两步揽住他的腰,哄道:“好啦,是人家不对,人家不是在乎你嘛。你说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好不好?”
潘兆成还是没说话。
徐恵芷见状踮起脚,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些什么,他满意地点点头,回过身来,点点她的鼻头:“这还差不多!我还没有那一纸婚书重要嘛!”
她心里有些发苦,嘴上却牵起一抹笑,嗲声道:“你当然是最重要的。和你在一起,不结婚都行!只要能一直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听了这话,他才露出笑容。占有性地搂上她的腰,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徐惠芷靠在他的胸膛上,蓦然升起一抹直觉,他,约莫是不愿意娶她的。不然为何一拖再拖?
但是那时候,她还在想凭自己的手段,总能叫他爱上她。到时候一切还不是都得听她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时候总有一种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她还没想过,在他爱上她之前,除了他,她早已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