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左乔是被疼醒的,两只大臂都胀胀地疼,胳膊肘更是酸痛难忍。
自己这是怎么了?左乔眨眨眼睛,看着边上打着小呼噜的陈暮寒,捏捏他肉乎乎的脸颊,突然反应过来了,昨天抱了这小子一天,估计是胳膊受不了了。
她坐起身来,按压胳膊上的穴道,忍不住“哎哟”一声,她当时可一点没觉得累,现在却像扭了筋似的疼。以前老听人家说,没有母亲抱不动自己的孩子。听的时候只觉得夸张,现在却深以为然。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估计只觉得怎么也爱不够,怎么会觉得重呢?
不对,左乔转念一想,自己这是把陈暮寒当儿子了吗?万万不能够啊!但……
左乔侧头看向陈暮寒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忍不住亲了一口,一股子奶香。虽然还是很喜欢,但似乎和从前那种喜欢是不同的,少了患得患失的担忧。她曾经看一本书上写道,爱情是一种叫做苯氨基丙酸的激素在起作用。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左乔想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分泌不出这种东西的。一瞬间有些黯然,不过她素来不是伤春悲秋的人,转头一想,只要他还活着未来就有无限希望。
甚至,左乔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甚至将来他们若没有相守白头的缘分,只要他幸福,她亦满足。以前网络上疯传着这句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那时候她只觉得傻,人都是自私的,谁会以别人的快乐为快乐呢?如今她才知道,爱到深处便是如此卑微。只要他笑颜常驻,她便觉得幸福。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外面天已经大亮。陈暮寒也醒了,眼睛里雾蒙蒙的。昨天在公安局答应了今天要把他带过去,左乔也没多耽搁,两个人洗漱一番吃了早饭就过去了。
那个女警和张老师都在,特地给找了间充满童趣的房间,说是专门为小朋友准备的。
但陈暮寒一踏进公安局的大门面色就凝重起来,此时也没有好转,小眉头依然皱得紧紧的。左乔一直拉着他的手,此时都能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汗,黏糊糊的。她心里不由地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带他来了。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建安城又那么大,想找到她并非易事。不过,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不过来问问也不知道他还剩什么亲戚可以照顾他。
那个张老师一见他们走进来,就很热情地打招呼:“暮寒来了啊。”
陈暮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很冷淡,一个字也没说。
张老师也不以为意,指着桌子上摆着的一堆零食和玩具道:“喜欢什么自己拿。”
陈暮寒没有上前的意思,眼神从那桌上一晃而过,尔后又低头看向地面,脚底不停摩挲着地板,发出“沙沙”的声音。
那女警似乎很喜欢他,走上前想摸摸他的脑袋,却被他侧身避过,顿时手悬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尴尬得很。
左乔不想勉强陈暮寒,于是自己伸手和她握了握,笑道:“您好。”
那女警感激地笑笑:“快坐下吧!”
这个儿童专用房间布置得很温馨,有动物形状的沙发、气垫椅子、缤纷的墙纸,都是孩子们喜爱的东西,就连左乔看着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转头问陈暮寒:“你想坐在哪里?”
陈暮寒没有回答,凝视着房间的墙壁上。左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放着一张画——星空下,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孩子正在嬉戏。墨蓝色的夜空,金黄的星星,都和陈家别墅陈暮寒的房间一模一样。甚至细细看来,穿着白裙的温柔的母亲都和陈妈妈那样相似。连左乔看着心里都酸酸的,何况陈暮寒呢?
“想爸爸妈妈吗?”张老师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打破了这片静谧。
陈暮寒只专注地看着画,一言不发。
张老师又问:“很爱爸爸妈妈?那么为什么要从房子里跑出去,不想和他们在一起了吗?”
大滴大滴的眼泪静静地从陈暮寒的眼睛里流了下来,在黄色的灯光下微微闪着盈光。
哭出来就好!左乔反而松了一口气。心灵的创伤需要宣泄,憋在心里是最伤人的,古人说“哀伤胃怒伤肝”就是这个道理。
张老师也没有再问,体贴地掏出手绢递给左乔,看着她轻柔地为他拭去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暮寒的眼睛都肿起来了,屋子里还是一片寂静。
那女警有些着急,不停地用眼神示意张老师。张老师只是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左乔原来是护士,多少知道一些医学知识,她知道治疗这种心灵伤害是急不来的,有些儿童甚至需要半年到一年才能彻底恢复。她不想陈暮寒一次受太多刺激,试图转移了话题,凑到那女警耳边问:“找到可以收养他的亲人了吗?”
那女警幅度很小地摇摇头,也靠着她耳朵说:“他父母都是孤儿,从小一起长大的。”
左乔心里一凉,只恨不能把小陈暮寒也带到几十年后。她抖着声音问:“我能不能先带着他,在找到合适的收养人之前?”
“哎,”那女警叹了一口气,“就算我们暂时可以通融,但是如果找不到收养人你就不结婚了吗?不生孩子了吗?以后再抛弃他就是对他更大的伤害。”
左乔不好反驳,她以后注定是要离开的,只能哀求道:“那在他恢复之前,让我带着他吧。熟悉的人陪伴对他的恢复有好处。他这个样子,谁会收养他呢?”没有孩子的人家都想要活泼可爱的孩子,谁有耐心照顾这种遭受打击沉默寡言的呢?
那女警为难道:“你没有本市户口,手续不好办啊……”
“我先暂时做寄养人吧!”张老师看向左乔道,“孩子还是你带着,有需要的手续我来办!我的身份比较合适。”
左乔连声道谢,看他的眼神跟看救星似的。
“你一个普通女孩子,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尚且能够这样尽心尽力,何况我一个医生呢?”张老师谦道,“医者父母心,本应如此。”
左乔的脸红了,她是抱有私心的,在真正善良正义的人面前难免自惭形秽。
“不过,”张老师补充道,“你恐怕得常常招待我这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了。”
“怎么会呢?”左乔有些窘迫地说,“肯定夹道欢迎啊!”她是个宅女,不喜欢社交活动,不喜欢招待陌生人,但是张老师帮了他们大忙,她是打定了把他当成恩人看待的。
张老师没有说话,了然地笑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似的。
他们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陈暮寒靠得很近,肯定都听到了。但他仿佛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他似的,只认真地看着那张画。
“很喜欢那张画吗?”张老师的眼神一直注意着他,“给你带回家好不好?”
“我没有家了。”陈暮寒低着头默然了。
“怎么会没有家了?”旁边的女警试探道,希望能得到一句半句的线索,但陈暮寒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张老师给她使了个眼色,对左乔说道:“你先带他回去吧,过几天我再去看望你们。”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不用来了?”左乔希望陈暮寒快点走出去,而不是一直沉浸在父母死亡的阴影中。尽管她态度并不咄咄逼人,但陈暮寒似乎走进这个门就很消沉。
“嗯,不用来了,”那女警看着陈暮寒的目光真诚而温柔,“我们也希望孩子早点忘记过去,他的未来还很长。等哪一天他愿意说的时候,你再告诉我们吧!”
左乔喜出望外地道了谢,留下出租屋的电话号码,就带着陈暮寒走了。正值中午,外面的阳光很灿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直打瞌睡。
“我们去吃烧烤吧!”左乔提议道。陈暮寒一向爱吃烤串,但是这个对胃不好,左乔很少给他吃。不过今天,她想哄他高兴,就破例一回吧!
哪知道陈暮寒拉拉她的手说:“我们回去吃吧,我不想吃烧烤了。”
左乔失笑,捏捏他的鼻子:“你不用给我省钱,我虽然不是什么富人,但养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陈家给的薪水不低,左乔平日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因此还是存了点钱的。幸好这年代钱比较值钱,要是像二十年后,动辄成千上万的,她这样没有身份证的又在银行开不了户,揣着这么多钱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陈暮寒很失落地低下头:“那天爸爸也说要带我们出去吃东西。”
左乔摸摸他的脑袋蹲下身来,平视他的眼睛,忍不住问:“想说说后来为什么没吃成吗?”
陈暮寒微微侧头,不说话了。
左乔也没有追问,若无其事地去菜市场买了菜,尽管只有两个人,她还是买了一大堆。万一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小家伙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现在能对他好一点就好一点。虽然家里没办法碳烤,但用烤箱烤个鸡翅、扇贝什么的还是很容易的。
回到那个租住的小房子,两人一个看电视,一个做菜,安静得很。左乔正忙着用刀在鸡翅上割口子呢,房子里没有小刀,她只能找了把大菜刀,用着不顺手,手忙脚乱的。这时候,有人碰了碰她的腰。
左乔吓了一跳,忙回过身,手里的菜刀直直地指向后面的人。
是陈暮寒!只见他惊恐地看着她手里的菜刀,两手抱头蹲在地上,“啊”地一声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