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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最后的制皮人家

昆其,意为做皮革的匠人。昆其买里,就是皮革匠人所居住的地方。昆其买里已经有150年的历史,手艺在时光辗转中代代相传,这一指称也就有了始终存在的凭据。只是,被叫做“昆其买里”的地方从之前的一条小巷延展成了一片街区,而从事这项工作的人家却从曾经的人丁兴旺到如今只剩下唯一一户。迪力木拉提说:“如果你再晚四五年来这里,就看不到做皮子的人了。那会儿,我也退休啦!”

坐1路车在汉人街站下车,继续向前走20米,即能遇到一条斜插进去的巷子,巷口的路牌上写着“前进街”,这是命名于1964年的街名,也是昆其买里现在的官方名字。但是,要找昆其买里并不困难,沿着前进街向南直走,但凡打听昆其买里的方向,树荫下休息的路人都会准确的告诉你,“往前直走,走个1公里就到了”,“还有200米,走到前进街八巷向左拐就是”。

从前进街入口走到与伊犁街交叉处,再向南走的街区属于“喀赞其民俗旅游区”的范围。寻访昆其买里的过程中,不断会遇到拉满了游客、从身边“踏踏”而过的马车。马车上来自于内地的游客多睁着新奇、惊叹的眼睛,一边说笑,一边举着相机拍照。现在是6月中旬,作为旅游城市,伊宁也进入了一年中的旅游旺季。来此旅游,是该在诸如喀赞其这般的小巷里穿行一番,这里所呈现的不仅有历史,还有中西文化在此的撞击,以及西域人家对生活的珍重态度。高大的白杨,穿街而过的小桥流水,庭前院内的花草,整洁的街巷,走在其中,即便日头是辣的,心里面也会溢出清爽来。

前进街八巷入口处,是昆其买里社区,门牌上的“昆其买里”字样表达着官方对此地旧有历史的确认。拐入前进街八巷,路旁景致,如一路走来所见一样,多是彩色民居,搭配以或炫目或古朴的大门。巷子里安静,偶尔有骑电动车的人一溜烟经过,或者三两友人坐在门前树下纳凉、闲聊。走不多远,就发现了这条巷子的独特之处——巷子两侧门墙上多修饰以拙朴的木头和蓝色墙漆搭配而成的假窗户。问以当地人原因,告知,原来是为了体现旧有民居被统一要求如此装饰,以增加旅游特色。

巷子深处,有一小店,欲进去打听这条巷子里是否还有制作皮子的人家时,发现店主是一位汉族老人。老人叫张良东,小小的百货店里不时有人进来买一包烟、一袋咸盐或者打个电话。老人就从一个木制的、表层泛黑的屉子里找人零钱。张良东告诉我,他在1959年时随支边的父亲一同来到伊犁。父亲被分配在建筑公司工作,随后又被下放到红旗公社(即塔什科瑞克乡),就再也没有离开。1990年,据父亲去世10余年时间,张良东和母亲将家搬到了前进街八巷,如今,这条巷子里共4户汉族人家。张良东说,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和周围邻居都相处的不错,有事没事的时候,就去邻居家串串门聊聊天,挺好。在我与他交谈时,这位13岁来到新疆的老人一直用维语招呼走进店里的客人。他谦虚:“说的不好,能简单说。”

只是,他并不清楚这条巷子里是否还有我要寻找的人家。

走至巷子尽头,制皮人家寻而不得。恰又碰到载游人参观的赶马车大叔。他躬下身,用双手在脚上一绕,说:“你要找这个?”我猜测他是说要找做鞋上皮子的人,所以立即点头称是。于是,他告诉我,前面那个蓝门就是了。

走到蓝门处,仰头看,前进街十三巷24号,“天马订制维修皮鞋店”——原来我真是会错了意。但仍就走进去,或许就能打听出制皮子的人家呢!店主阿不都许库放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说,他的这门做鞋的手艺是从1986年开始学的。那会儿,他在伊宁市团结皮鞋厂工作,厂子破产后,他就把做鞋店搬进了家里。“还差两年,我就做了30年皮鞋了。”他感慨。阿不都许库说,他做鞋的皮子,凡是有颜色的,大多从“口里”(内地)进,黑皮则多用本地人所制,昆其买里的制皮人家就在前进街主街的清真寺旁边。怕我找不到,他就命自己的儿子给我带路。小朋友骑着自行车在前面一路走走停停,带我到达后,圆满完成了父亲的指示,欢快离开。

这就是迪力木拉提的家了。走进院子,可以闻到动物皮毛的气息。院子深处的葡萄架后,摊着多张动物皮。迪力木拉提说,他们家做皮子的历史已经有50多年的时间。他在七八岁时就开始帮父亲制皮,这样算来,如今,他已经做了30年的皮子了。做皮子是个辛苦差事,他向我一一描述过程:皮子先在水里泡上一两天,去掉血,等皮子软时,加石灰和硫化钠去掉皮子上的毛和肉,再用石灰等泡至24小时,然后再进行清洗,拉伸等一系列环节。如果收到手中的是新宰杀的动物皮,做起皮子来工期短,相对轻松些。倘若收上来动物皮已经放置许久,那么做成皮子,得需要10天左右的时间。

迪力木拉提说,20年前,他们家居住的这一片,都是做皮子的人家,得有十几户人。但是,因为这个工作太辛苦,渐渐地,做皮子的人家越来越少,到今天,只剩下他们一家从事这门古老的手艺了。“不干活,胡大知道呢!”迪力木拉提笑道,即便辛苦点,还是要努力工作,赚钱养家才行。但是,年龄大了,身体已经渐不能支撑这么强力的体力劳动。因此,他也决定,再干个四五年,他就不再制皮了,“转行做点别的,做生意也行,开车也行”。

到时的“昆其买里”,只能依凭前进街八巷入口处的社区名来维存人们对曾有过往的想象了。生活就是如此周而复始,总有旧的事物消亡,总有新的事物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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