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行内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鉴于方言问题,相声在南方无法大规模推广,过激者甚至有“相声过不了长江”、“相声在南方必死”之说。这些看似有一定道理的话,其实违背了一个容易被忽视的常识:相声的开山之祖——穷不怕朱绍文先生就是一个南方人。
朱绍文一说朱少文,祖籍浙江绍兴,与鲁迅先生为同乡,但比周先生年长五十余岁。与鲁迅这位家喻户晓的老乡相比,朱绍文并不被普罗大众所知晓,但在相声行内,他是至高无上的象征与符号。
关于朱绍文其人,有一个故事广为流传,我们便从这个故事说起:
朱绍文进京赶考遇上了大雨,只好躲进一个门洞里暂避。不一会儿,又先后进来了十几个赶考的人。此家主人想试试这些人的学问,于是就说了个上联:“天留过客谁是过客主?”朱绍文接口就对出了下联:“雨阻行人君即行人东。”主人把他让到屋里,沏了一碗茶,说:“且饮清茶一盏。”朱绍文听得出来,其仍有考察的意味,便凑趣说道:“更施便饭一餐。”主人听出朱乃爽快人,忙叫家人备饭。一会儿,饭菜摆到桌子上,主人又说了一个上联:“无甚佳肴只备园中青菜。”朱绍文有意要逗逗主人,于是说出下联:“何劳盛馔清烹笼内黄鸡。”
主人无奈,就宰鸡打酒,与朱对饮畅谈。第二日清晨,主人醒来,闻听屋外磨刀霍霍,立即推门一看,见朱绍文坐在园内,正在磨洗手中菜刀,急忙问道:“君为何持刀而磨?”朱绍文不慌不忙答道:“我情愿杀身以报。”主人更加惶恐,问道:“若君死岂非一场官府事?”这时朱绍文站起身来,笑道:“要我活还得十两盘费钱!”主人摇头苦笑,拿出十两银子相赠,且送至门口,摆手言道:“此等恶客,去去去,快去快去!”谁知朱绍文又掉转头来,笑着说道:“如斯佳东,来来来,再来再来!”
上面的故事向我们透露出了三个信息:首先,朱绍文并非幼儿失学,而是读了多年书(据说其曾参加过科举考试,后因科场失意,看清官场腐败,决定弃文从艺);其次,朱绍文确实是一个思维敏捷、口才非凡、能言善辩的相声坯子,拥有学习相声的先天条件;另外,博学多才的朱绍文为人豁达开朗,生性幽默,待人诚恳(这一点为后世相声艺人所推崇)。
朱绍文放弃科举之路后,第一选择是投身当时已成滚滚潮涌之势的京剧(时称二黄)。一般而言,京剧艺人们无论学习何种行当,须自小学艺,讲究的是童子功,苦练几年后方能有一些基本功底。至于说大红大紫,则非下常人难以想象之苦功夫不可。朱绍文进入科班时,已三十余岁,这样的年龄从零开始,想成就一番事业,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朱绍文以超凡的毅力和成倍的付出,依然用行动证明了他的价值与天赋。他主攻的丑行虽然属于边缘行当,并非所有的戏都需要,即便需要,且也都不是主要角色。但是,他仍然认真的珍惜着每一次的演出机会,细细地琢磨着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词句,期望能从中发现艺术的闪光点和提高观众的认可度。
更难能可贵的是,朱绍文还充分发挥自己博学多才的特长,在演出之余,还尝试编创剧目,并渐渐以此来维持生计。据说,他最喜编写热闹的武戏,《能仁寺》、《八大拿》皆出自此人之手。这些剧目流传较广,曾在京城常演不衰。
如果没有意外,朱绍文也许会沿着现在的道路走向人生的终点,历史给予的评价很有可能是“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创作家”。“穷不怕”的名号便不会产生,相声这门行当不知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形成。
但命运终归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在冥冥之中安排了朱绍文与相声的不期而遇,并指定了这个人为改造这一古老的艺术而投入毕生的精力。
遗憾的很,由于缺乏史料,我们已经无从知晓朱绍文是如何与相声初遇并逐步相知、相恋的。具体来说,我们不知他是否与张三禄、“象声马”等人有过谋面,是否受过他们的教导。但可以推断,虽然朱绍文与张三禄年龄相差较多(大概有40岁上下),但同为艺门中人,朱绍文对于这位京城艺人头目理应有所耳闻,甚至应有所联络。也许,朱绍文正是从张三禄那里结识了相声,并很快被这门最简单而又最神奇的艺术形式所吸引,乃至决定托付终生。
人们普遍认为,朱绍文改行说相声是有直接原因的,那便是同光年间,连年国丧。每逢国丧,朝廷下令戏园里不准彩扮登台,不准鸣响乐器,于是,戏唱不了,编戏也当不了饭了。艺人们不得不纷纷改行,另谋出路。相声《改行》里有过类似情景的介绍:
甲:光绪三十四年,光绪皇上死了,一百天国服。
乙:噢,就是禁止娱乐。
甲:很多艺人,有名的艺术家,改行做小买卖,维持生活。唱京戏的老旦龚云甫也改行了,买菜去了。
乙:哎呀,那可不容易。
甲:他干这不行。
乙:外行。
甲:没办法。弄个挑子,买了几样菜。走在街上,遛了半天儿,没开张。
乙:怎么会没人买哪?
甲:他不吆喝。
乙:那哪儿开得了张啊!
甲:他一想我得吆喝吆喝,就编了几句,吆喝出来跟他唱戏一样。
乙:您学一学。
甲:(唱二黄散板)“香菜芹菜辣青椒,茄子扁豆嫩蒜苗,好大的黄瓜你们谁要,一个铜子儿拿两条。”
乙:还真没有这么吆喝的哪。
甲:真出来一买主一老太太,买黄瓜。
乙:噢,开张了。
甲:“过来买两条啊。”
乙:哎。
甲:“把挑儿挑过来。”
乙:哎。
甲:一放,他一扶这个肩膀这个疼啊!
乙:压的嘛!
甲:他想起那个叫板来啦。
乙:哪句啊?
甲:“唉,苦啊!”老太太误会了。
乙:怎么?
甲:“黄瓜苦的,不要了!”
乙:咳!
同为京剧艺人的朱绍文,用深邃的眼光审视着自己和社会,他没有选择自己陌生的行业,而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演出,仍然是演出。长时间的舞台经验给他带来了足够的自信,只有靠卖艺才能充分发挥优势。不让唱,那就说,只要还有这张嘴,没有什么不可能。
于是,他开始借用“暗春”的“地报”(详见“暗春”的秘密),用白沙撒出了一方舞台;并根据评书的内容,加工而成一批有情节有笑料的段子;在观众的要求下,偶尔会清唱几句京剧,摆几个架势。为了让节目变得多起来,他开始广泛搜集民间笑话和俗谚俚语,并认真吸取所有可供借鉴的成分:小买卖吆喝、打把势的、当铺唱当的、数来宝要饭的,无不可以为我所用。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内,朱绍文显得挥洒自如、游刃有余,他将如前那样,依然保持一颗热忱的心和勤劳的双手,再加上胸中的文墨和敏捷的思维,他注定将在这片天地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下一章,为您介绍朱绍文对相声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