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宝林其实并不姓侯,他究竟姓什么,我们无从知晓,甚至连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1922年春,一个身穿小坎肩儿,外罩蓝布大褂儿,头戴一顶瓜皮小帽儿的四岁男孩,被一个中年男人带上了驶向首都北京的火车。从孩子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射出的光芒可以看出,他对月台、火车,甚至上火车的每一个陌生面孔,都表现得那么好奇。是的,这是他第一次乘坐火车,第一次穿这么新的衣服,也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出远门,他对即将要发生的一切更多的是激动与渴望,而并非恐惧与不安。
随着列车开始运行,孩子对窗外单调的风景不再好奇后,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便哭闹起来。“小酉儿不哭啊,听话!”中年人一边哄着这个孩子,一边尽量转移为了引起孩子的注意力。他使出浑身解数,“平定”了这场骚乱,额头上已经沁出滴滴汗水。
地安门里织染局路北里院的那间狭小的东房,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房子的主人姓侯,从此后成了这个孩子的父亲。这个孩子就是侯宝林,他原来的名姓、父母、出生地,甚至亲生父母为何抛却他,都已经难以考据了。
我们只知道,幼小的侯宝林很不幸。
当侯宝林还没有从离去亲生父母的悲痛中走出来的时候,一种名叫天花的急性传染病几乎要了他的命。
终于,生命保住了,但如何延续生命呢?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因为随着他父亲的失业,整个家陷入到了贫困之渊。他们穷得甚至常常吃不饱饭,也因此在短短几年内搬了至少五次家。到了该上学年纪的侯宝林只读了三个月的义学,但是,从他后来的经历看,这三个月时间的学习对他的帮助是很大的。
辍学回家的侯宝林,不得不直面惨淡的人生。父亲虽然又找到了工作,但不久又失业了,失业后的他脾气变得更加急躁不安,对待侯宝林再也没有初时的关心与疼爱,母亲以八旗人特有的尊严为借口,几乎从不抛头露面。于是,不足十岁的他开始捡煤核、拾破烂,到了夏季就卖冰核儿,到了冬季就去粥厂打粥,碰到下雨天,就顶风冒雨去卖豌豆。另外,打执事、拉水车,甚至要饭,都成了这个幼小心灵中难以磨灭的记忆。
讨饭是不能讨一辈子的。为了能让侯宝林找个能吃饭的门路,父亲决定让他去学门手艺,于是就找到曾经的街坊颜泽甫,要学二黄。
按照规矩,入门学戏必须先立个字据。其实就是一个“免责书”,在学艺期间,孩子“死走逃亡、投河觅井”,人家老师是一概不管的,也是丝毫不承担责任的。为什么看似再正常不过的投师学艺,却成了“生死抉择”?因为学艺是很苦的,师傅们都普遍认为“严师出高徒、不打不成才”,尤其是颜老师,更加奉此为圭臬。
侯宝林将遭遇极大的不幸。
颜老师为了能让徒弟“早日成才”,不知疲倦的坚持每日必打、每打必狠。而每次打的理由又是那么堂堂正正:偷懒不干活要挨打,干活干得不好也要挨打,比如说烧水把火压灭了、水开把壶熬坏了、烫茶壶茶碗没烫干净或者是磕坏了一丁点,这些都是俩字:挨打。如果你非常勤快,早早儿的就起床干家务,一不留神也得挨打:因为你吵到师傅师娘休息了!要是你眼睛里有活,一刻不停干家务,还是那俩字:挨打!为什么?你把学业耽误了,就不能出去挣钱,怎么孝敬师傅师娘?
由于无法忍受这样的虐待,侯宝林曾逃跑过。也许他认为,只要能逃回家去,便是到了安全的港湾。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父母并不赞同他的这一行为,而且马上将他又送回了颜老师的跟前。他们坚持认为,无论哪行,想学出点名堂来,不挨打根本就不行。若听任自己的孩子想学就学,想逃就逃,怎会真正学得一门手艺,找到一条生存的门路啊。
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所以,在侯宝林的面前,只剩下了华山一条路:好好学艺,无论受多大的委屈,遭到怎样的凌虐,都必须咬紧牙关,等到苦尽甘来的那天。在棍棒之下,他培养了博闻强记的本领和勤于思恐的习惯,刚满三个月,侯宝林就已经可以到场子上演出了,不到一年,他就可以拿到“份儿钱”了——即便这些钱都必须毫无保留的上缴给师傅。
白天,侯宝林跟着师傅在天桥三角市场和“云里飞”搭班演出,收入很不稳定,为了能多挣些钱,到了晚上,他还要背着身患软骨病的师兄跟着师傅到八大胡同的各家妓院去卖唱。往往一唱就到了午夜时分。即便如此,侯宝林像一个钢铁般的战士,每当天刚亮时,就起床料理家务,随后一路走到天坛,喊嗓子、念引子、拉起霸、练山膀……
侯宝林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半大小子,吃跑老子”,师娘为了避免被吃跑,就果断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每天给侯宝林一点零钱,让他自己到外面买着吃,但同时为了留下疼爱徒弟的名声,要求其必须要买贵的食物。这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可是,她充了自己充胖子,打的却是徒弟的脸!
在侯宝林学艺两年的时候,颜老师“云里飞”的合作出了些问题,师徒不得不另想办法。正在愁闷的时候,颜老师接到了一个杂耍班子到太原演出的邀请,他马上应承下来,但很快就开始担心:侯宝林怎么办?带上他多余,不带岂不要在家里吃白饭?精明的师傅决定让徒弟提前出师,如此看来,其是一位不拘泥于规矩的人。这么想就错了。颜师傅忠实的坚守了规矩:凡学徒没有满师的,老师不能给介绍工作。所以他专门明确告知他人:“我这徒弟没有学满,你们谁也不准用他。”
这一来,就把侯宝林推向了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