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
我想谈恋爱,可又不敢,因为一谈恋爱,我就无法跟男人分手。必须有外力的介入,才能结束一段关系。我至今谈过的三次恋爱,都是如此,让我不知往后该怎么办?
我的第一段恋情是跟大学同学。他比我大两岁,学习成绩很差。我那时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就去联系他,要他好好学习。他答应我,可又逃课,我又去联系他,这样反反复复,直到有一次,我严肃地约他去教学楼谈话。那天,我站在楼梯上,谈论着他的学习,突然,他一把抱住了我。这是我第一次跟男性接触。后来,我们成了恋人。
名义上,我们是男女朋友,可实际上,从精神到肉体上,我们都不算好。精神上,互相不了解对方的兴趣爱好,而在身体上,也仅有部分的接触,没有达到最亲密的状态。我们的交流,主要集中在他的学习上。他总“挂科”,后来又留级,让我很生气。我说了不下一百次,要跟他分手,每次说完,他都好像不在意。只是第二天,买瓶奶茶,到我宿舍来看我。也没说和好,但我的感觉,就算是和好了。我们的关系,持续了将近两年,直到我有第二个男朋友,才从他那里脱离出来,真正地跟他断掉。
我的第二个男朋友,比我小两岁,一直像个小弟弟。开始,我们仅限于在一起聊天。有一次,他说自己跟一个姐姐闹着玩,曾经牵过一下手,我就开玩笑地说:“我也是姐姐嘛。”于是,我们也牵了一下手。牵手之后,感觉发生了变化。从此,成了男女朋友。
我们从来没吵过架,总开一些漫无边际的玩笑。我有一点点喜欢他。可是到了毕业,谁都不谈将来怎么维持关系的话题。只是他找他的工作,我找我的工作,各自奔着自己的目标去应聘。我也曾经想过,该找他问清楚,是分手,还是继续恋爱?如果继续恋爱,就一起找工作,到一个城市去生活。如果分手,就各走各的,大家互不干涉。但是我一直没问他。毕业之后,我去了广东,他到了内蒙。慢慢地,彼此很少联络了。
我的第三个男朋友,是单位的同事。大家经常约了一起吃饭。有次饭后,他对我稍微做了些亲密的动作。于是,我们在一块儿了。他不符合我的要求。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跟他不可能。陪他出去玩的时候,我总觉得别人的男朋友都比他优秀,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女朋友。我闹过几次要分手,可是只要他主动来找我,我就又什么都听他的了。
我们分手的真正原因,是我换了工作。原本租的房子,离新单位比较远,我搬出来另住,很少回去看他,他也不常来找我。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分开了。
我的分手都不像电影里那样,有个临别聚会,再说些告别的话。我没有听到那些话,也没有什么聚会的仪式,就这么淡淡地散了。听之任之,由它而去。
我的每一个男朋友都不是我爱的,也不是我反感的。只是当双方突破身体的边界,才成了男女朋友。我总是先跟对方有亲昵的行为,后有恋爱的关系,而不是先有强烈的感觉,才有亲昵行为和恋爱关系的。像我这样的女孩,是不是在感情上比较脆弱,而且不够理性?
我分手的原因,也不是自己坚决主动地要求,而是有了外力的介入。第一个是因为有了第二个,否则我会跟他一直到大学毕业的。第二个是毕业,两个人南辕北辙。第三个是不在一起上班一起住了,关系自然平淡了结。不管第一个、第二个还是最后一个,对方不想分,我就分不开。他们随便买瓶奶茶,甚至不买奶茶,仅仅来找我,便让我软化了。虽然这种关系我不喜欢,但一有空儿,又想跟他们在一起,没事找事地给对方打电话。
我的优柔寡断,不仅体现在感情上。生活上,我买笔记本电脑,买手机,都没什么明确喜欢的,也没有明确不喜欢的。很难做出决断。无论什么事情,我都爱憎不分明,总要投靠对方,等对方替我做决定。
我单身两年多了,不敢轻易交往男朋友。可是,这么一直拖下去,我的终身大事怎么办?
【回响】
“女学习委员”经不起“挂科男生”的一抱,成了他的女朋友。她上百次地要分手,却被他一瓶奶茶就搞定。学校里的好学生,在脱离书本,做一个女人这件事情上,能力实在低下。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却不能教她解答现实生活中最基本的一道试题——男女恋爱。这是好学生们的悲哀,更是学校教育的悲哀。
在我们的学校教育中,“好学生=听话+学习好”。她不需要有自己的主张,只需要听话。因为听话,被老师表扬,又因为被老师表扬,变得更加听话。持续不断地行为强化,导致好学生对于权威的依赖,和对于自身的不信赖。这种自幼而来的训诫,深入她的骨髓,并贯穿终生。
学习委员是好学生中的极品,最听话的乖孩子。身为学习委员的女主角,没有被教育出独立人格和对抗精神,而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始终处于“乖孩子”阶段。当她遇到紧急情况——被一个男人抱住时,尽管智商过人,成绩优异,却在瞬间成了“傻女”。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对抗男性的骚扰,而只能乖乖地就范,成了“挂科男生”的女朋友。
当然,没能反抗“挂科男生”的一抱,主要出于那是女主角第一次跟男性接触,性本能被激活,带来强烈的感官刺激,令她难于运用理智,超越性爱的魔力。但是,女性中有千千万万像她一样的好学生,具有共同的特征,就是脆弱、不成熟,以及过度依赖。她们在独自面对异性时,很难自主决断。并且在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难以坚持自我,立场鲜明,果断对抗。
女主角被“一抱”之后,恋情维持了将近两年。期间,她说过上百次要分手,却都无法实现。她被困在这段关系里,虽然在精神和身体上,和“挂科男生”都不好,却不能彻底分掉。分不了的主要原因,已经不是最初让她无力反抗的性爱魔力了。因为性刺激在一段高峰时期后,会逐渐钝化至平常。她分不了手,根本原因在于自我内在的“乖孩子”原型,持续地影响着她的亲密关系。
她跟男友闹分手,某种程度上是在闹“不乖”。男友只要不同意,自幼被训练得很乖很听话的女主角,就无法强硬坚持自我的主张。她习惯于顺从,做不到忤逆。即便百般不情愿,但是男友“第二天买瓶奶茶,到我宿舍看我。也没说和好,但我感觉就算和好了。”
表面看来,女主角的困惑,是不能跟她的男友像“真正分手”那样地分手。而实际上,她的困惑,首先在于她不能跟男人,像“真正开始”那样地开始。分手与开始相互对立,一个是善始,一个是善终。她的分手,总带有弥漫的淡淡的无奈,而她的开始,则带有不期望的脆弱的无力。她的恋情,由无力开始,至无奈告终。在她这里,缺乏主动热烈地追求,却总是被动无奈地回应。她不仅是无法分手,而是无法做出自己的决定,无论对于分手还是开始。正如她所言,“无论什么事情,我都爱憎不分明,总要投靠对方,等对方来替我做决定。”
她具有过度依赖的倾向,这种倾向为许多女性所共有。由于传统文化几千年来,对于女性的要求,就是“妇者,服也”,女性是被动服从的角色,被鼓励依赖男性,以男性为自己存在的根基。生命的明灯,总由男人点亮,而缺乏自我存在的价值与意义。这种自我本体的丧失,造成许多女性内在世界的空洞,和无法自主、不能决断的性格依赖。
女主角像一个“空心娃娃”,她空洞的自我躯壳,强烈需要抓住些什么,来填充的内在。于是,她和男人一旦有了亲密动作,就会谈起恋爱。这正是在努力抓住一个对象,协助自己制造灵魂填充物的举动。她说:“虽然这种关系我不喜欢,但一有空儿,又想跟他们在一起,没事找事地给对方打电话。”如果不跟对方在一起,她会变得六神无主,完全没有了自己。借助与男人的联系,她防御自我空虚的状态,避开“无存在”的精神感受。
她的三段恋情,都由身体接触开始。她说:“我的每一个男朋友都不是我爱的,也不是我反感的。只是当双方身体突破了边界,他才成为我的男朋友。”在这里,“身体接触”仿佛一把神奇的钥匙,打开了她的心门。这把钥匙对她而言具有灵效的原因,首先在于性的因素。尤其在第一段恋情中,性的力量最为显著。但是,第二段、第三段,女主角已经有了与男性接触的充足经验,完全不必因为一个亲密动作,就跟自己不爱的男人进入恋爱关系了,却仍旧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同样的现象,则显露出另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即“身体接触”把她从自我消融的虚无感受中拉出来,为她带来了自我边界的清晰意识。
身体是人类对自我最直观的认识。当一个人想要看到“我”时,她只需要照镜子,看到自己的身体,就肯定了自我的存在。女主角曾说自己没有明显的爱憎,那是缘于她没有明确的自我。与男性的“身体接触”,强烈唤起的躯体感受,使她体验到一种切肤的能区分自己与他人的界限感。这种存在体验,非同一般,它帮助女主角增强了作为独立实体的可靠感受,明晰自我的轮廓,确立出了“我”的存在。
然而不幸地,这种存在体验也导致她对“身体接触”的“零抵抗”,成为她的“命门”。只要男人抓到这一点,跟她抱一下、牵个手,或者稍微有点亲密动作,就能将女主角轻易地俘获。使她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主导亲密关系,深受其害,又无法破解。于是,她回避与男性的“身体接触”,孤身一人,不敢恋爱,也不知怎么解决自己的婚姻大事。
现在,这幕场景太凄凉,也好似不公。她是一个好学生,从小听话,勤奋刻苦,考上大学,有了在深圳的白领工作。作为一个渴望真爱的女孩,她不能接受自己“总是先跟男人有了亲昵行为,才有恋爱关系”的状态,希望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男人,先有强烈的感觉,再有亲昵行为和谈婚论嫁的恋爱关系。可是,愿望近在咫尺,却无力实现。
她用“回避恋爱”来替换“身体接触”的后果,代价实在太大。她真正要做的,是想爱就爱,但是减少对男性过度的依赖。变被动为主动,从“乖孩子”原型中成长起来,努力肯定自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