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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清洗牛圈，没多久比文又给了我一项艰巨的任务，换掉所有挤奶器的管道，因为半个月后要开始给牛挤奶，在这前要做好一切的准备。这个工作就像下水道工人疏通管道一样，我拿着扳手、刀具、头灯等工具钻进牛坑底部狭小的空间里，躺在肮脏的地面上，戴着头灯，细心地取下这些年事已久的管道。今年是使用牛圈的第七年，但却是第一次更换管道，牛圈底部遍布着肮脏的沉积物，到处都是又脏又臭的液体，管道上还结了一层成为了固体的灰尘，上面有很多发臭的牛毛。我取这些管道前，先要清理掉那些沉积的附着物，再用工具松掉上边螺丝，再使劲地去把管道拔掉，但有些管子实在太紧，我只能用刀一点点把它割掉。
除了换牛圈的管道，我还跟着比文去维修牧场里的小路。那几天连着下了几天的雨，牧场里低洼的小径上沉积了很多泥土，比文开着拖拉机把堆积着的泥土推掉，我的工作是铲掉多余的泥土，再把小径旁的水渠挖得更深，让雨水能够顺利地流进去。这是我平时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我努力挥动铁铲，但没过几下就累了，但我仍咬着牙一下下地铲着，不让比文看出我的疲态。
除了换牛圈里的管道，平整小径上的泥土，我和马修还把整个小牛的牛圈翻整了一遍，刚出生的小牛需要一个干净的环境，我们就铲掉了去年铺在小牛圈地面的木屑，比文让人运来了一车新的木屑，我们则又把新的给铺好。
这样的体力活虽然简单机械，但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毫无技巧只需要蛮力。当我在更换牛圈管道时，怎么使用扳手，怎么拧螺丝，怎样安装上新的管道；在我修路时，怎么手握铁铲，怎样发力去铲泥土，都发现了很多的技巧，掌握了这些窍门，不仅省力，还节约了大量的时间。
我平生从未干过这么累的工作，更未干过这么脏的工作，每天夕阳西下，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我都会感觉无比的满足，为自己完成了这样的工作感到自豪。
我喜欢牧场里不同种类的工作，只是每天大剂量的体力劳动后，身体突然有点吃不消了。我的手掌不够粗实，两个拇指一侧的肉很快便烂了起来，即使用了创可贴，但伤口仍不能愈合，或许是发力过猛，我伤了我左手的无名指，指关节到现在都不能正常屈伸，关节处也很疼痛。此外，我的手腕伤得最严重，只要稍微扭动就特别的疼痛，我依然每天干活，只是这些伤一直也好不了。直到我离开牧场的半个月后，大拇指的伤口才逐渐愈合，手指手腕也不像当初的那般疼痛。
8
半个月后，牧场里第一头小牛终于诞生了，马修一早赶牛时把它捉回放在后院里，同母牛妈妈待在一起。我看到小牛跟在妈妈身后健硕地走着，顿时惊呆了，原来牛的生命力如此强大，刚出生就能自己行走。而后母牛妈妈进到牛坑里吃食了，小牛就在后院里无头地乱窜，我走了过去，想近距离接触下它，哪知小牛受到了惊吓，突然变成了一头脱缰的小野马，慌乱地朝草地上跑，还越跑越远，我傻傻地站在那里看时，马修已经就骑着摩托追了过去。小牛从这片草地穿到了另一片草地，大概跑了两百米马修才追到。马修扔下了车就向小牛奔去，小牛显然想要逃掉，便冲下一个斜坡，哪知马修的反应更加敏捷，一个鱼跃俯冲扑了过去，把小牛压倒在地上，这才抓住了小牛。
从那天以后，每天牧场里都有小牛出生，少的时候三四只，最多的一次有二十多只，这下，每天早上的工作除了赶牛，还要把这些刚出生的小牛捉回到已经翻整过的小牛圈里。一天早上，天太黑，一头小牛不小心被漏在草地里了，比文便给了我一个艰巨的任务：捉回小牛。这是我头次独自去抓小牛，我生怕牛跑掉，显得非常紧张，到了草地后，我把摩托停得远远的，怕惊动了小牛。我迈着小步走了过去，还好它没有跑掉，仍躺在哪里，我走到它身边后，小牛还懒洋洋地躺在地上，这正中我下怀，我猛地一下扑到地上，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我吃力地把它抱了起来，哪知小牛挣扎得越来越厉害，我仍不松劲地抱着它。小牛虽然刚出生，可力气不小，很快我被折腾得没有力气了，走了几步后，眼看小牛就要从我的手里溜出去，但我灵机一动，又一次把它压倒在地，小牛仍不停地挣扎，我则把全身的力量压在它的身上。我们就这样缠斗了几分钟，小牛终于折腾得没有了力气，这时，我也喘了口大气，把它抱回了笼子里。
后来去草地时，时常遇到正在分娩的母牛，母牛分娩时多趴在草地上，看得出她在用劲生小牛，且牛的阴道也会明显地扩大。小牛出生时两个前肢会先出来，然后是头和后肢，有的母牛分娩得顺利，几分钟就生出了小牛，但有的母牛却要花上几个小时的功夫。看到这样的牛，我都会特别的焦急，赶牛时常会碰到这样正在生产的母牛，挺着个大肚子，尾巴还朝上面翘着，小牛的前肢露在阴道外边，但小牛就是不出来，不一会，两个前肢又缩回阴道里。
这样的母牛虽然分娩得很慢，但通常能自然分娩产出小牛，糟糕的是碰到生产困难的母牛，那时，我们几个就成了母牛的助产士，不然，母牛和肚里的小牛都会因难产而死亡。
一天，比文告诉我们有两头母牛生产困难，需要我们帮忙，这两头牛分娩了一个晚上都没把小牛生出来。我们问他为什么，比文说母牛肚里的小牛的胎位不对，一头小牛的头卡在了里边，前肢出来后头始终出来不了，另一头小牛整个胎位都错了。牛在后院的铁栏里被固定好后，比文戴上了手套，先把手掌伸进了牛的阴道里，再看他做了一个诡异的动作，一发劲，居然把整个胳膊都伸了进去，这可让我傻了眼，比文整个胳膊都在母牛肚里搅动，他说这是在给小牛纠正胎位。他掏了半天，后来把小牛的前肢抓了出来，用事前准备好的小麻绳把它系上，绑紧后，再用一条粗大结实的大麻绳系上这小绳。
比文对我挥挥手，我迟疑地望着他，他告诉我让我来拉这麻绳，我愣了愣，故作镇定地走了过去，二话没说，抓住麻绳就使劲地朝后拉，我原以为小牛一拉就便出来，哪知道拉了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时，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发力的同时还大声地叫着，这时，母牛也一个劲地叫，我们好像在比谁的叫声大似的。众人拾柴火焰高，最后还是在比文的帮助下才把小牛的头慢慢拉出来，前肢和头出来后，小牛的上半身也就出来了，再轻轻一拉，整个小牛也就掉到了地上，这时，母牛赶紧转过身来舔自己的小宝贝。
更多小牛的出生，也意味着更多的母牛加入产奶的队伍之中，以前产过奶的老牛好对付，它们被套上挤奶器后，就乖乖地站着吃食槽里的食物。麻烦的是第一次分娩的新牛，它们对套上的吸奶器特别敏感，套上后，就顺势一脚就朝后面踢，不仅踢人，还会把挤奶器给踢掉，我拿这样的牛没办法，怎么套也套不上。
可比文对付这些牛非常的老套，他先会把牛尾巴朝上一拧，拧个十几秒，再去套挤奶器，这个法子对有的牛起作用，但脾气大的牛可不吃这一套。对付这些牛，比文还有一招，他会快速地抓住牛的后腿，使劲地朝后掰，让它们的后腿顶住牛圈的栏杆，大概半分钟后，牛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消失了，再次套上挤奶器后，它们也就乖乖地就犯了。
我除了搞不定这些初次挤奶的牛外，还会遇到一个麻烦的问题，挤奶的时候，我的精力总是集中在挤奶器和牛的奶头处，当我专心致志地套挤奶器时，这些牛就冷不防地就会给你从天而降那热乎乎的牛屎和牛尿，事发突然，躲都躲不了，好多次，我的身上和脸上尽是这些牛的排泄物。幸好牛屎不是很臭，我每天洗牛圈也已经习惯了那味道，不会觉得太恶心，但牛的尿我就受不了，那尿骚味可特别的刺鼻。
后来每天有好几百头牛等着我给它们挤奶，早上五点半我就要起床，六点就要在牛圈干活，挤完奶打扫完牛圈，再干点其他的事情，三四个小时也就过去了。下午三点左右又开始重复的工作，忙完后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坡。到后来，我的工作几乎蜕化为机械的挤奶，每天好几个小时重复同一个动作，因为这样，我也开始萌生了去意。
9
牧场里，平时只有比文一家人、马修、我和这七百多头牛，除了偶尔来给牛看病的兽医，没有多余的一个人，牧场外边的小道上，也很少听得到车子的声音。我每个星期六晚上都去镇上的超市做一次大采购，到了镇上，我总会放慢脚步，观察身边的每一个路人，仿佛对他们有特别大的好奇。逛完超市后，我舍不得就这样回去，会开车去镇上的酒吧坐坐，每周六晚都有橄榄球赛，不少人就守在屏幕前喝着酒给自己支持的球队助威，我不怎么懂得规则，但看到这些人开心我也觉得很开心，即便一个人我都可以坐上好几个小时。还有一次遇上了酒吧里的乐队表演，那天人也特别多，我自然很开心，破天荒地喝了两大杯酒，酒劲上头后就走进了舞池，在人群里肆无忌惮地蹦来蹦去。但没多久，我一看时间，猛地发现已然十二点半，我叹了叹气，想到次日五点半要起床，就不得不离去。
牧场里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每天结束工作后，我总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到家后我爱泡半个小时热水浴，闭上眼睛躺在里边休息。身体稍微放松后我开始做饭，饭后就坐在床上看自己喜欢的书，通常，刚读几段，头一倒便昏头大睡，再次醒来时已然深夜。牧场里的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星期乃至一个月就悄然逝去，我偶尔会感到沮丧，牧场里，我的生活除了工作所剩无几。
即便房子里就我一人，这独居的孤寂也被重复的劳作冲得很淡，我两个星期休息一天，休息的头晚，我便会逃出这个牛的世界，到一个喧嚣、热闹的地方去。我会住在背包客栈里，和来此旅行的游客攀谈，晚上，不同国家的旅人坐在客厅里的壁炉前，有的看着书，有的在喝酒，有的和他人分享自己旅途的故事，于我而言，这再普通不过的场景都显得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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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文16岁高中毕业开始牧牛，给别人干了几年活后买了自己的几十头牛，开始了自己的牧场主生涯，先是租别人的牧场，七年前在银行里借了一笔钱后买下了这片牧场。我问他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多久，他很自信地告诉我他会干到50岁，再把这片牧场租给他人，自己也就正式退休。比文今年36岁，从他开始工作至今20年，几乎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生活，牧场工作非常繁忙，一年他只有很少的休息时间。牛的分娩期是一年里最忙的时期，他好几个月都休息不了一天，除了工作，他周三晚会去镇上和他的老友们踢球，这也是他生活里唯一的娱乐且不同于工作的部分。
比文对我很好，马修说话太快，且口音重，我就很少同他聊天。在牧场里我平时话很少，就埋头一个劲地干活，比文看我不说话，常来陪我聊天，问我各种过往的经历，以后的打算，以及在新西兰的旅途种种。有时他不知道说什么，就会找一些生硬的话题来开启一段对话，如中国的经济、文化，甚至第二次世界大战。有一次我们共同在赶牛的路途中，我看他想了半天，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你们中国在奥运会上真厉害啊，拿那么多金牌，我们新西兰才拿几块。”
我起初对牧场一无所知，做错了很多事情，第一天我就骑着四轮摩托撞坏了一个水管，不仅如此，我还摔断了摩托车的离合器，撞坏了栅栏，几次把牛赶丢。即便我做错这么多事情，他一点怪罪我的意思都没有，看到我沮丧的表情，反而还来安慰我，还说他自己不细致，没有给我解释得更加清楚。
比文知道我比起牧场里一般的工人身体单薄很多，很多重活累活干不好，他就会找一些轻松的事情来让我做。有一次我就顺口提了一句我的手腕很痛，他立马就让马修来给我帮忙。牧场里的工作虽然劳累，但和比文一起干活时，我总是感到轻松愉快。
后来无意间我向比文透露出了我的去意，我原以为他会有所不快，哪知他对我的回答却是这样的：“成卓，你在我的牧场干活，我时常觉得很对不起你，亏待了你。你独自来到这里，离家人朋友那么遥远，这本身非常不易，牧场的活这么累，我也知道你有时吃不消。你来新西兰是度假的，应好好享受每一天的时光，而不是这样辛苦无间断地劳作，我也有内疚感。你什么时候想要离开，直接告诉我就行了，不要顾虑太多，还有，虽然你从来没有做过牧场的工作，但你非常努力在工作，这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感激你为牧场所做的一切，你把我让你做的事都干得很漂亮。”听完这番话，我哑口无言地看着他，顿时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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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那天，我停在牧场的门口，望着这片绿油油的草地，成群的牛儿依然悠闲地吃着草，我再望了望天，湛蓝的天空依旧飘着朵朵白云，旁边的公路上，仍然没有一辆车。这景致，和我来的那天一模一样，一切都没有变，依然那样的宁静祥和，如今的我，却要永久地和它分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