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国都发生变乱,正在大海边务农的晏婴匆匆忙忙地赶回了临淄,他要见自己的国君最后一面。
有人会说,晏婴都已经辞官了,吕光也不是什么好领导,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一方面是晏婴有忠君爱国思想,另一方面的原因和春秋时期的封建制度有关系了。晏婴虽然没有官职,但他仍然是齐国登记在册的卿大夫,是有封地的贵族,是国家政治活动的参与者。打个比方,齐国是一家大公司,晏婴是其中的一个股东、投资方,虽然他在公司里不担任任何职务,但是公司发生的大事情他仍然是要过问的。现在吕董事长被董事会成员崔杼干掉了,身为董事会成员的晏婴自然要回来一趟,参与一下善后工作。
晏婴赶到了崔杼的府上,这个时候崔府的门是关着的,晏婴身边的侍从便问:
“大人,您要为国君殉死吗?”
晏婴的回答非常现实,他说:
“难道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别人都没有去殉死,我为什么要殉死?”(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
侍从又问他:
“大人,现在局势这么乱,您会逃亡吗?”
晏婴又答:
“我有罪吗?为什么要逃亡?”(独吾罪也乎哉?吾亡也?)
侍从又问:
“那大人您还要回去?”
晏婴仍旧否定说:
“国君都死了,我还能回哪里去?国君的责任不是欺压人民,而是主持国政;臣下的工作不是为了获取俸禄,而是捍卫国家社稷!所以说,如果国君为了国家而死,那么臣下就应该为他而死;君主为了国家而逃亡,臣下就应该跟他逃亡。但如果君主只是为自己的私欲而死,为个人的事情而逃亡,做臣下的凭什么为他而死,为他而逃亡呢?如今国家****,我必须为社稷尽到臣下的责任,留在国都不回去了。”
正说话间,崔府的大门打开了。晏婴走了进去,正看见崔杼趾高气扬地在院中踱步。崔杼一见到晏婴,便傲慢地说:
“你怎么不为国君殉死啊?”(子何不死?)
晏婴正气凛然地回答说:
“逃亡在外的一定是有好品行的人吗?殉死的人一定是有气节的人吗?我认为这都是短浅的妇人之见,这样的人是不能保全国家的。晏婴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保全社稷,稳定这个国家!”
说完,晏婴趴在了吕光的尸体上失声痛哭,为自己的国君流几滴眼泪也是应该的。但晏婴这个哭只是个形式而已,哭完了,晏婴立马就走人了。
崔杼身边的人小声对崔杼说:
“大人一定要杀了他,晏婴会把您当做弑君的恶贼。”
崔杼却说:
“晏婴不能杀。他在国人中有良好的声望,放了他反而能收获民心。”
晏婴就这样用平时积累的声望躲过了杀身之祸。
而崔杼呢,放是把晏婴放了,但是他还是对晏婴不放心。毕竟晏婴是个有才华的人,在坊间的口碑相当好,如果晏婴要反对自己,那么老百姓必然是一呼百应的,到时候可得够喝一壶的了。所以,崔杼想了一个法子,想把晏婴控制在自己手中。
怎么控制呢?贤人通常都有一个弱点,那就是重视信义,晏婴也不例外。崔杼就想,如果我举办一场会盟,让齐国的大夫们与自己歃血为盟,团结一致,那么不敢违背盟约的晏婴就不会为难自己了。
崔杼脑袋瓜好使,但是晏婴的脑袋瓜比他更好使。
过了一些日子,崔杼和庆封商定,让吕杵臼正式继任齐国国君。在登基仪式的那天,崔杼要求齐国的大夫们一起在太庙里盟誓,共同辅佐新国君,不做悖逆之事。
表面上是这么说,盟誓的时候,崔杼和庆封却在誓词中加了一句话——“不听从崔氏和庆氏的人,将会受到上天的责罚。”
由于崔杼是盟主,所以是他带着众大夫说誓词的。正当他用威严的口气说道:
“不听从崔氏和庆氏的人……”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晏婴忽然在旁边大喊了一声,然后用比崔杼更大的声音说道:
“我晏婴只听从忠于国君,对国家社稷有利的人,如有违此誓,上帝就来惩罚我!”
说完,晏婴抢先把牛血涂在了嘴上。
在场所有的齐国大夫都看呆了。本来大夫们就很不喜欢崔杼和庆封两个奸臣,一听晏婴抢断崔杼,说了别的誓词。大夫们顿时纷纷效法,也跟着喊:
我谁谁谁只听从忠于国君,对国家社稷有利的人,如违此誓,要怎么样怎么样。
然后说完,他们也跟着歃血了,歃血完了就一哄而散,完全不理会盟主崔杼。
崔杼稀里糊涂地从主角变成了跑龙套的。
晏婴的搅局让崔杼勃然大怒,他当场拔出出自己的剑拦住晏婴说道:
“你要是改变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和你共享齐国的国政;你要是不改变,我手中的剑就刺进你的心里去!”
晏婴却笑道:
“崔大夫,你以为用刀剑逼迫别人服从你,是一件勇敢的行为吗?你以为用利益诱惑别人服从你,是一件聪明的做法吗?那不过是证明你内心的恐惧和无奈而已。今天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收回我刚才所说的誓言。”
崔杼大怒,正想用剑刺死晏婴,但他身边的人连忙把他拦住了。
旁边的人劝崔杼:
“大人您不能杀晏婴,晏婴是个有道义的人。您因为国君的无道而杀了国君,不可以因为大臣的有道而杀了大臣啊。那样您怎么能说服于天下呢?”
崔杼这才把怒火压了下去,把晏婴放了。
但晏婴不想就这么在嘴上饶过崔杼,他继续说道:
“你做出了杀死国君这种不仁义的事,现在却施小仁小义放了我,你以为真能服众吗?”
说罢晏婴安然自得地离开了会场。剩下崔杼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太庙里恨得咬牙切齿。
吕光的尸体被崔杼草草下葬在了临淄的北郊,葬礼仪式极为随意和简单。而他的弟弟吕杵臼则即位为国君,史称齐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