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颜浩长借口乡下有紧要事急需返乡,向常老板辞别。
常老板愕然,即刻又微笑向颜浩长表示一番客气,末了,他说:“颜师傅,我还没有向你学打坐练气功呢,你就走?”
颜浩长听了便说:“常老板想学?嗯,这个也容易。主要是入静。入静有站桩入静也有打坐入静,只要是让自己进入一种无我的状态,比如感觉自己身在很靓的风景里面……”
“但,如果我难入静呢?”
“可以念咒语。”
“啊?念咒语?骂人?”
颜浩长呵呵一笑:“不要会错意,咒语不是骂人话。比如,你可以念这个六字咒语:空咩咩妈咩空。对,你反复在心里默念,长久坚持就会入静,还能修炼得到能量。”
“是吗!那就好!哎呀,真是受益匪浅啊。所以我说,颜师傅你不要急于走嘛,在我这里多住些日子无拘的,多教教我修炼,怎样?”常老板见颜浩长去意已定,最后便用挽留的口吻说道:“颜师傅,等阵间我去你房间,你再示范教我。哎呀,你急着返乡处事也不差一两个时辰。这样吧,给我个面子,在我这里吃完午饭再走,好不好?”
听常老板这么一说,颜浩长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连忙点头应承并向常老板道谢。常老板见颜浩长转身走开了,即刻叫来一个伙计,小声吩咐道:“即刻去兵营,找着总爷多,如此这般说。”伙计应诺即去。
差不多也在这个时辰,在城外北郊通往西村的路上,一队迎亲队伍行进着,吹吹打打,鞭炮声声,好不热闹。
路边树上的鸟雀,停了鸣唱,晃头翘尾好奇地张望着,林子外的世界可是不一般。
迎亲队伍前头,韦绍光一身新郎装束,满脸喜气,笑口呵呵,如同朝阳般灿烂,恰似晴天般开朗。由于战事日益逼近,韦绍光不得不提前娶亲婚期。他身旁跟随伴郎周阿春,还有同村的奀仔以及阿添、阿福等几个意气相投的青头仔作为迎亲的兄弟,他们每人穿着节日服饰,都为韦绍光大婚而兴高采烈。
周阿春问:“二哥,我二嫂叫什么名?是不是很靓的呀?”韦绍光笑着说:“她叫李喜。当然很靓。”奀仔说:“那,你们怎样认识的?讲来听听。”周阿春也在旁一个劲地追问。“好好,艾讲。”韦绍光乐呵呵,正想向他们讲初遇李喜的事,就在这时一阵炮声在前方骤响。
什么回事?吹打戛然而止,众人循声抬头望去,只见西郊方向硝烟滚滚。“弊啦!阿喜的村子起火了!快进村救人!”韦绍光说完,撒开双腿向前狂奔,他意识到一定是番鬼兵落狗蛋。周阿春等人见状也紧随奔跑。
这时候,大批清兵从西郊的汛地溃退下来,与韦绍光等人奔跑方向恰恰相反。
韦绍光他们急跑进西村,只见一片混乱,许多房屋倒塌并起火燃烧,人们哭爹喊娘,呼兄唤弟。韦绍光奔跑到李喜家门前,见房屋被炸塌了半边。屋里,李喜伏在父亲遗体上嚎啕哀号。
“阿喜!阿喜!”韦绍光大惊失色。李喜悲痛欲绝:“阿绍,……阿爸他……呜呜呜……”韦绍光安慰李喜,听见屋外仍有炮声,便说:“阿喜,别太伤心,人死不能复生,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离开这里,这里危险!”
周阿春也说:“是啊,二嫂,外面还响着炮呢,这里很危险。我们快走——”他即刻搀扶李喜上花轿,众人立即抬轿疾走。
韦绍光背起岳父遗体跑出西村……
番鬼兵从坭城码头上岸的坏消息不胫而走,省城人人自危,人们由起初欢迎官军到后来怀疑官军,再到了现在已经难以信任官军,——官军有能力够本事的话,番鬼兵怎么可以轻易登陆兵临城下?
“要关城门啦!”人们开始恐慌,纷纷准备逃难躲避眼前战祸。
午后,颜浩长告别归如楼常老板,挑起杂物箱担子起行,与飞**凤离开了归如楼。
走没有几远,飞**凤经不住问:“契爷,我们去哪里?”
颜浩长见飞**凤问他,便把他已经拿定的主意告诉她。他说离开归如楼其实是为了躲避多图,这官军头目惹不起,何况眼下兵荒马乱,官军恶又横;加上听闻米旗番鬼兵上午已打到西郊,料定番鬼兵不久会攻打省城,到那时城里人人自危,哪敢上街看我们卖武?与其呆在省城里花钱吃闲饭,倒不如趁早出城走四乡实在些。
“出城?现在就出城?”飞**凤听了,感到意外。
“是呀。你不同意?”颜浩长问她。其实,他对出城后将要面对怎样的状况心里也没有底,要靠怎样的码头,只能够是走一步看一步,这个时势艰难啊。
飞**凤迟疑一下,答他:“同、同意。”
“既然同意,那就起程。”颜浩长见飞**凤还在张望,“咦,凤女,你还东张西望什么?”
飞**凤连忙说:“没、没什么。那,走吧。”她确实不情愿离开省城,因为城里有她初识的朋友他和阿银。可是没有法子,义父离开归如楼本意是要远离这个是非地,出城也是形势所迫无办法中的办法,只是出城太仓促太突然了。唉,将要离开省城了,来不及跟阿春他们打一声招呼,她的心顿时好像一下子实了似的,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尽管依依不舍,但还是要前行。
街道上已经有拖男带女的人家,带着细软包袱行李,走向城门口。
颜浩长和飞**凤走到将近大北门,只见大批城外难民涌进城,也有不少城里居民争着出城避祸。人的思维就是这样糊里糊涂或者奇离古怪:城外的人面临番鬼兵威胁,要躲进城去避难;城里人以为孤城一座,死无葬身,出了城海阔天空。
颜浩长父女夹在出城人群里,他们的前面走着一顶轿。颜浩长心生奇怪,自个嘀咕:这达官贵人不忧柴米油盐,他不躲在深宅避战乱,反而出城,难道也觉得厚厚的城墙作掩护也不安全?
突然,城门口大乱起来,人撞人,不少人被撞跌倒地,骂天骂地,哭爹哭娘。旋即,尘头大作,大队溃退清军鱼贯而入,吆喝着:“闪开!快闪开!”
正在走入城门洞的轿夫躲避着,几乎与几个湘军士兵迎头撞上,连忙停轿。
一个大鼻子湘兵气恼发飙:“******,老子在前方卖命,你抬轿挡道,想死么!轿里什么人,这等清福?”
轿夫连忙答:“是萧冈举人老爷。”
大鼻子听闻,向身边两个同伴低声嘀咕道:兄弟,里面坐的是绅士,一定有油水!现在打仗,我们的命冻过水,不如……两同伴点头会意,他们都有意思趁机敲轿里举人一笔。大鼻子遂呵斥轿夫:“喂!什么举人举马我不懂,你******挡道延误军机,就得定罪!扣轿子!”轿夫连忙拦阻。
这时,轿里传出一把悠悠然声音:“轿夫——,是何人信口雌黄?”轿夫连忙凑近轿帘,说:“是官兵。他们说我们轿子挡他道,要扣轿子。”
“不要理睬他!待官兵过后,起轿赶路。”
这话里表明轿内举人并无畏怯。大鼻子闻言,喝道:“还不让道,砸轿!”同伴也操兵械正欲砸轿。
“住手!”飞**凤声到人到,挡在轿前。
三清兵一下怔住,大鼻子定眼一看,显出轻蔑神情:“哪来的毛丫头,敢管闲事?”飞**凤挺挺身腰,昂然地说:“我亲眼见你欺负轿夫,怎讲是闲事?”大鼻子恼羞成怒:“嗬!好个辣妹子。我们一齐教训她!”说着向同伴使个眼色,把兵器一丢,举拳便打。
飞**凤艺高人胆大,自不把这等兵痞放在眼里,她看准大鼻子来势,身腰灵巧一闪,抓住大鼻子的手腕使劲反扭,右腿同时往后一踢,将另个清兵踢翻撞地,还有一个清兵见状慌忙停手,怯怯望着。
那大鼻子被扭得嗷嗷叫痛,连声求饶。那个倒地的清兵也正痛得哎哟直呻吟。
颜浩长低声地叫住飞**凤:适可而止,见好就收。飞**凤说:“这些衰人兵痞平日欺霸惯了,不狠狠教训教训他们日后不老实。”两清兵连忙求饶,说:“姑娘,我们再也不敢了,真不敢了。”飞**凤狠狠地说:“哼!下次见你再欺欺霸霸,我决不放过你。快滚!”那外省清兵听不懂飞**凤讲的粤语是要他们走的意思,以为她说的还是骂语,仍在怯怯地定睛望住飞**凤。
飞**凤见了心里觉得好笑,可她忍住笑,眉头一戚眼珠一瞪手指一指:“戆居什么!还不滚蛋!”
三个清兵这回会意,慌忙捡起地上兵器,灰溜溜跑开。飞**凤见此情形,终于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这时,轿里人掀起轿帘,走了出来,他四十来岁,一副乡绅装束,手里握一把折扇。他来到飞**凤面前,拱手:“这位姑娘,何某有礼!多谢你仗义勇为啊。还有这位兄长,有礼。”
颜浩长拱手答礼:“刚才听轿夫讲你是举人?”何玉成说:“在下何玉成,萧冈人,早年中过科举。现在乡里教书,并办社学,任首事。”颜浩长惊喜:“啊!何举人。在下颜浩长,失敬,失敬!这是我的义女阿凤,人叫她飞**凤。我们走江湖卖武为生。”
“飞**凤?好名堂啊!难怪身手不凡。”何玉成赞道。
飞**凤被夸赞得脸颊飞红,含羞地说:“不好意思,何举人见笑了。”
何玉成又问颜浩长现往何处?
颜浩长叹一口气,望了一眼城门口:“兵慌马乱,我们父女走江湖卖武住无定,走到那里就算那里。”
何玉成暗想:不是猛龙不过江,这父女身怀绝技,眼下是用能人之时,定要留住才好。于是他说:“我怀清社学现也办团练,组织乡勇,如果颜师傅不嫌乡下粗陋,请到我萧冈做个武术教练,尊意如何?”
颜浩长听了顿时欣喜,抱拳说:“我们是粗人,承蒙何举人看得起。——那好,颜某抛缆……”
“抛缆?”何玉成惑然。
颜浩长呵呵一笑,向何玉成解释说,抛缆即是船靠码头,我们走江湖如同走码头。
哦!何玉成恍然,笑着说:“书本无此一说。呵呵,还是民间俗语丰富多彩。好,颜师傅抛缆萧岗,今后就无须起碇了。”
“在下愿跟何举人走。”颜浩长拱手说道。
何玉成大悦,说:“爽快!颜师傅请——”
颜浩长好奇地问:“何举人,你不坐轿?”
何玉成笑着说:“能够认识颜师傅你们这样的义士,何某愿弃轿而同行,何乐不为。”
颜浩长顿时感动,再拱手:“何举人这样抬举我父女,我颜浩长愿打死无怨。”
何玉成微笑着,摆摆手:“惺惺相惜,颜师傅何出此言?”
“好!我们一同出城门。”
何玉成当下吩咐轿夫先行返回萧岗,并代为传话集合乡勇待训。
这正是:飞**凤痛打官兵,何举人惺惺相惜。
究竟后事如何,留待下章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