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简单容易的完全超乎了秦欣的想象。难为自己还斟字酌句、咬嘴唇卷头发的纠结了好一阵才写下申请，秦欣想。
从宋经理到刘部再到人事部长，所有经手她辞呈的人心平气和毫无半点讶异吃惊，签字流程异乎寻常的顺利，好像她们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甚至没有人问秦欣为什么要辞职，原来看似简单的“个人原因”四个字足以说明一切问题。
秦欣站在穹顶之下，让阳光如碎落的花瓣滑过自己的身体，望着她无比熟悉的卖场，想起了当年升职离开一层时的恋恋不舍和伤心难过，想起重返一层时的欣喜若狂和踌躇满志，但现在，她觉得脑中如真空般澄明清澈。连续几日坐在回家的公交上，特别是晚班的时候，秦欣本该欣喜庆幸自己很快就再也不用过这种别扭的生活了，可当她漫无目的的看向窗外，却觉得有种从未感觉到过的安宁平静，舒适的难以用语言来形容，那甚至是一种感动，她想，也许，这才是她求之不得的。
她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从这样一份工作中，到底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可是现在，本该清晰的答案，却显得有点遥不可及。那些她喜欢的、骄傲的、怨愤的、唾弃的事，那些友善的、真诚的、算计的、虚伪的人，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可以开启一种全新的人生模式，也许顺利，也许会遭遇波折，但正是这种变革的不确定让秦欣觉得兴奋。
秦欣觉得还是应该怨恨齐炎的胡乱揣测才对，这样她就不必一直纠结是不是自己在不恰当的时间做了不恰当的事。“我没有错。”她这样对自己说。可是烦闷混乱的心情逼迫她去寻找发泄出气的对象，最终，她决定废掉那颗一直隐隐戳着腮帮子的编外成员。
她现在非常反感看到、听到与ROID有关的一切，可唯独杰西的电话不能不接。
“我在排队等待铲除智齿，不能去看你表演人体彩绘了。”
“来嘛，你又不用牙看，为了这次活动我都准备好久了，你过来赞扬我一下嘛。”
赶上秦欣公休，左右闲着无事，去给杰西捧捧场也好。ROID正在做一个当代艺术展，之前林默燃问她要不要去参加揭幕派对，一想到和齐炎的争吵，秦欣便拒绝了，现在是公众开放日，应该就不会再碰到他们谁吧。
秦欣从来没有注意过，在豪奢的中央商务区内竟掩藏着如此一处卓尔不群的艺术馆，二层的砖石房屋简洁利落，若不是门口的书法牌匾，很容易被误认为那是周围哪个高档楼盘的物业办公点。
表演准时开场，秦欣努力挤进簇拥围观的人群，占据前排的位置。杰西侧着身子，不停变换持拿各种大小刷具，像个画家一样蘸取反射着珠光的眼影或颊彩，这儿点几笔、那儿晕染一下，在身着露背装的模特身后细细描绘，每当他完成一朵花或一处线条，秀台四周就爆发出热烈的赞叹和掌声，随即闪关灯亮成一片。不多时，一道花丛中开出的绚烂彩虹划过模特脊背，人群彻底沸腾了，随着栗色波浪长发的姑娘扭动起婀娜身段，变换角度骄傲的展示刚刚完成的图样，不断有兴奋的尖叫声和着音乐响起。一旁的杰西也开始摆出各种耍帅姿势，任由兴奋的观众拍照，在秦欣看来，他早已不复彩妆大赛时如履薄冰的诚惶诚恐了。秦欣努力抽出被挤住的手臂，朝杰西挥了挥，而杰西也注意到了她，微笑着回以同样的动作。
音乐声渐渐停止，人群开始向展馆的各个方向消散，很快，秀台周围又清静了起来。秦欣跑到背景板旁边的工作区，狠狠怕了杰西肩膀一下，朝他竖起大拇指，又指指自己有些肿胀的左腮。
“好啦，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对不对。”
秦欣被杰西夸张的表情逗笑了，脸部肌肉的活动却牵起了牙床的疼痛，是麻药完全失效了吧，她本能的用手捂住了脸。
“我要饿死了，先去后面吃点东西，要不你自己随便转转？”杰西伸手搓了搓胃部。“艺术家最怕饿了。”
秦欣笑着把他推开，自己则沿着螺旋状的楼梯走上二层。
也许因为没有搭建表演台，二楼空间显得更开阔。距离楼梯最近的是一件雕塑，足有一米长的立体微笑，完全由ROID唇膏拼接而成，中间部位的唇膏比两侧旋出的略长些，使这个嘴唇造型看上去健康而饱满。在它背后，一大幅马赛克效果的画面上，隐约有飞鸟的图案，走近看才能发现每一块格子都是带有R字标志的眼影块。一张布艺吸引了不少人驻足，秦欣凑过去，四边依然保留着编织痕迹的麻布似乎被裸色颜料浆染过，上面绘有山水画，根据贴在旁边的介绍，布匹曾用粉底液浸透，而墨色实为睫毛膏。展厅的东北角，布置得像试验室，各种植物、矿物标本和分子结构模型被装在烧杯或药剂瓶中，一根根细细的管子把这些容器连接向更高一层的培养皿，一瓶逆时抚龄精华在其中慢慢旋转。“蕴含阿尔卑斯冰川矿石提取物、雪衣茉莉精华和DNA修复因子”一位观众小声的念着说明。
秦欣沉浸在各种奇幻诡妙的创意设计中，方才揪心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有人从身边经过，她本能的错开半步，无意中转头却看见了齐炎，他侧着头和一个女孩儿说着什么，很亲密的样子。秦欣无端的有些难过，胃里泛起一阵酸意，原本光怪陆离的展厅顿时显得有些憋闷，也许到露台上去吹吹风会是个好选择，她想。
夜幕下，周围的高楼大厦显得有些陌生，秦欣抬头仰望，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各种霓虹灯、电子广告牌、路灯和车灯，把天空映成一种奇异的浅橙色。贯穿城东西的干道上不时传来汽车呼啸而过或鸣笛声，露台下的院落却静的有些凄清，好像身后那些繁华都是不真实的。秦欣想起跟林默燃去参加时尚活动，无论怎样欢腾热闹，离开时她总毫无欣喜，反而有种梦醒时分的落寂，如同刚刚演过的大戏清场一样，空白的连点愉悦的回味都不用留下。不知怎么的，她的眼泪慢慢滑落下来。
“你，不开心吗？”齐炎的声音很轻缓，似是仔细斟酌过。
秦欣警醒，原来是齐炎站在她身后。
“我没有和林默燃交往。项链我还钱给他了，就算是他帮忙代购的。还有，今天也是杰西邀请我来这里看他表演的。就这样，我都说了。”
齐炎无言以对，他没想到秦欣会突然这样说。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他也自责不该一时意气用事，说些不合时宜的话，秦欣激烈的反应让他感非常意外。而今看到她神情恍惚、潸然泪下，他更疑窦丛生。
秦欣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是之前麻药打多了脑子不灵光吧。牙床还在为失去牙齿难过哀悼，钻心的疼痛再一次袭来，她能感觉到口腔里有股咸腥热流在涌动。
一溜小跑，直奔向展厅内的洗手间，秦欣狠狠往水池里啐了一口，血迹在白瓷盆上格外刺目，她用手掬着水流，俯身吸入口中漱了几下，再吐出来的依然是一片鲜红。一阵剧烈咳嗽后她觉得有些晕眩，双手不由得紧紧扣住了水池边缘，看那血丝好像并不是来自于牙龈，而胸口紧跟着一股撕裂开来的疼痛，她忍不住伸手用力摁揉了起来。
“欣欣，你怎么了？”齐炎慌忙伸手去扶她，刚刚他发觉秦欣不在状态，就赶紧跟了过来，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到。
“不用你管。”秦欣推开他，快步跑下楼，和迎面过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黑色丝绒幕布把VIP休息室和参观区完美的隔离开，齐炎没有再进入，混着柔柔的音乐声，他依然能听清里面细碎的谈话声。在这之前，他不确定有多大的把握能说服秦欣不要向林默燃透露任何有可能不利于自己的信息，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一切都搞砸了。他可以不在乎是否升职、是否能留在这个城市，但他无法假装对秦欣的忧伤视而不见，无法不介意像现在这样看她被另外一个男人悉心安慰。
“春节后我就会常驻华东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南方吗，那不如这样……”
齐炎不敢再听下去，静静的转身离开，他太清楚，对任何一个女孩儿，林默燃开出的条件是很难被拒绝的诱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