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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夜 月亮背面的世界(1)

【月神】

金合欢死了,死于煤气中毒。蓝也哀平静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夏真夜。金合欢是夏真夜最好的朋友。昨天,她们还一起乘公交车回家的,只不过夏真夜比金合欢的家要远一些罢了。说话的间隙,有风从窗口吹入教室,这个时候,早读就快要开始了。这一天本该像在此之前的无数个昨天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是此时,夏真夜的世界开始随着风的走向发生异常剧烈的扭曲变形。

蓝也哀用没有信息的目光直视夏真夜剧烈收缩的瞳孔,她看到了一种尖锐而没有色彩的痛苦。夏真夜哭不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使她浑身战栗,脑中一片空白。

事情的始末,还要回到这天早上,从那里开始说起。夏真夜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却没有见到金合欢,这是不正常的。要知道,金合欢平时总是,不,是永远第一个来到班上,因为她拿着教室的钥匙,她是认真到一板一眼的副班长。而今天,教室门是蓝也哀打开的,在门口等待的同学们由于不耐烦而开始聒噪起来的时候,蓝也哀去办公室取来了备份钥匙,那是只有紧急情况时才会使用的备份钥匙。金合欢直到早自习下了,也没有出现,如果是请假的哈,夏真夜不可能会不知情,她们是好朋友啊,最好的朋友。“她是不是有事请假了,还是生病了?是有什么急事吧,所以才没有来得及告诉我。”夏真夜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却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一个早上过去了,夏真夜无心听讲,总觉得有沉重的东西由内向外在挤压自己,她心中恐慌不安,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均匀起来。

金合欢的座位一直是空的。

蓝也哀,这个奇怪的名字。夏真夜对这个拥有奇怪名字的女生印象很深,她很安静,几乎从不开口说话,夏真夜曾这样假设,她的周围环绕着看不见的远古冰川,一重又一重,将她与其他人隔得很远很远。她总是独来独往,她和她周围的冰川都散发着一种距离太阳亿万光年之外的冷。因此,没有人会了解她,她究竟为什么存在于此,夏真夜也是没有一点头绪。蓝也哀,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啊。

今天,蓝也哀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以后,就径直走向了夏真夜,可夏真夜一直对着窗外发呆,直到感觉有人拍她的肩膀才回过神来。夏真夜看着蓝也哀,蓝也哀看着夏真夜,两人相视无语,风从两个人之间的空隙穿过,夏真夜莫名感到难过。

是的,的确有事情发生了。蓝也哀将夏真夜拉到阳台上,那里没有别人,很安静。蓝也哀看着远处的某一点,又或者她什么都没有看,她开口了,她说:“有件糟糕的事,班主任贺老师,他放在桌上的笔记本,我无意看到了,原谅我不习惯做太多的铺垫。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这件事,因为你是金合欢最好的朋友。”她停了一下,然后用平静而清晰的声音说:“金合欢死了,死于煤气中毒。”于是,夏真夜破碎了。她站在蓝也哀周围的冰川上,迎着淡蓝色的太阳,她沿着自己内心的裂隙一片一片破碎开来,那些晶莹的碎片洒落在冷、无尽的冷的冰川表面,敲出清晰的叮当。

夏真夜病倒了,或许是因为九年级沉重的书山和广袤的题海,或许是因为失去最好的朋友金合欢而伤心过度。休病假的这几天,夏真夜一次又一次地回想着与金合欢在一起的日子,那种感觉不真实,但悲伤却无法停止,泪水不断渗出眼眶,窗外的雨也一直下个不停,使哀愁呯击地面,发出绵长的声音。“嘿,她在这里吗?她在哪里呢?”雨窃窃私语着,然后一颗一颗落下去,在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夏真夜扭过头去,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夏真夜持续的高烧吓坏了父母,但他们无能为力。不同型号的注射器像图钉游走在板报上一般走过夏真夜的皮肤,五光十色的药丸像节日的气球散落苍穹一般迅速将药物释放在夏真夜的血液中,医生愁眉紧锁,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夏真夜躲在家里,醒来又睡去,再醒来再睡去,也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梦里,夏真夜是一个灌满药丸的玻璃瓶,一颗一颗的药丸被取出,红橙黄绿蓝靛紫,夏真夜感到自己空了,没错,自己的体内,一定是形成了绝对的真空。

夏真夜与金合欢是在幼稚园相识的,她们读同一所小学,又上了同一所初中,并且幸运地同班,她们啊,还相约中考要考到同一所高中去。她们形影不离,就像一张纸的两面,她们的灵魂一定在某一个维度上紧密相连着,至少她们两人是这样坚信着的。她们啊,甚至希望未来考取的大学,也能在同一座城市。然而现在,这个梦想再也没有被完成的可能性了。

最近,夏真夜可以连续睡上整整一天一夜,意识的深海中,总是反反复复地游过同一个梦,一个让夏真夜醒来时会流泪的梦。她梦见,金合欢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背对着她,无论她怎么叫喊,金合欢都好像什么也听不见。金合欢静静的坐在那里,像一尊不会悲喜的雕塑。透明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把金合欢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辉之中。夏真夜想要奔跑过去,却发现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半步。每当这一刻,夏真夜在诧异中抬起头来,都会看到,在教室前方被擦洗得干干净净的黑板上,赫然用白色粉笔画着一弯狭长的上弦月,那如钩的月轮狭窄得不可思议,夏真夜直视着诡异的月钩,眩晕不已。

每次清醒过来,夏真夜都记得这个梦,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那狭窄的上弦月召唤着,召唤她去一探究竟。恍惚中,她觉得,金合欢还没有死,她在向自己求救。她迟疑,眼前,那轮上弦月,清晰地印在视野中,迟迟不肯消散。

一这天夜里夏真夜又一次从梦中惊醒,眩晕感渐渐褪去,这次她再也睡不着了,她悄悄爬下床,穿好衣服。听见父母在隔壁房间不住地叹息,夏真夜轻轻从房门边退开。她来到窗前,拉开半透明的窗帘,此刻雨已经停了,月光照在地面上的水洼中,那光不安定,在水中跃动,从窗口投射到了她背后的墙上,一个不可名状的图案。光影变幻着,夏真夜回头望着那团光影,惊异地发现,光束在墙上逐渐现出朦胧的文字来。

“跟我来”。

夏真夜立刻转向窗外,月色下湿漉漉的街道上,一只雪白的猫正仰头凝视着自己,一只翠绿,一只血红的眼睛,闪烁着幽幽的微光。

夏真夜决定了,去一探究竟,这一瞬间,病痛和悲伤都烟消云散。她慢慢从二层窗口爬出去,攀着着空调机箱和防盗围栏到了楼下,那只奇异的猫向她轻轻点头,然后转身无声地向前一跃,雪白的皮毛在月光下闪耀。夏真夜跟上她,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轻快奔地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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