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钟之后，电话竟然接通了。我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我紧握手机，害怕它会一不小心从我手里掉出去。
“喂？”电话那端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您好，呃，我是郑寅初。您还记得我吗？大概二十年前我和高采茜在一起……”
“啊，嗯。郑寅初啊。”停顿了一下，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这样。高采茜，您现在和她还有联系吗？”问出这个问题时我的心跳瞬间加快。
“没有啊。你们，怎么？没有结婚吗？”
“没有。我们后来分手了。”
“哦……采茜十八岁或高中毕业后就工作了，不久后就搬了出去，一开始还会打电话借一点钱，几年后，还清了债务，就没有联系过。还以为后来你们结婚了。是出什么事了？”
“哦，没有，没什么事，偶尔念旧吧。那时我们之间出了点问题，就分手了。嗯，我能问一下吗，高采茜有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呢？我想试试联系她。”
“兄弟姐妹吗，我家是个男孩，采茜的堂兄。他移民海外有十年了，基本不回来，其实他和采茜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亲姐妹、孪生姐妹之类的，有吗？”我追问道。
“其他就没有了，采茜不是在正规医院出生的，是镇上的接生婆到弟弟家里去接生的，就她一个。在她出生之前弟弟也没有过别的孩子，之后也是只有采茜，她是独生女。采茜的亲戚恐怕就只有我们家了，我们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已经失联二十多年了。寅初，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有事，就是前阵子碰到了一个长得很像采茜的人，觉得有些奇怪罢了。那真是谢谢您啊，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挂掉电话，向刚才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陌生的人群，就在人群尽头，我看到了那片号称是本市内最精美的别墅群，那些洋房在冬日铅灰色的天空下泛出浅淡的暖光，如海市蜃楼一般虚幻。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会去飞临广场，如果那次瞥见的身影不是幻觉，那么她一定还会再次出现的，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下去。我甚至在网络上加入了狄纳的粉丝会，时刻关注着更新，不错过任何一条关于她近期动向的消息。我了解到，她本月底还将出席一场粉丝见面会，地点就在距离飞临广场不到三千米的城市博览中心门口。我熬了两个晚上，终于在第一时间抢到了入场券，我一定要设法见到她，无论如何。我要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愚弄我，她不知道我这些年来是怎样在噩梦中挣扎的，也不会知道我承受了多少苦痛。我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以那样的方式离开，她究竟耍了什么鬼把戏，让我以为自己杀死了她。
直到星期三早上，我正准备出门时，接到了那次在网吧遇见的年轻人打来的电话，告诉我到网吧门口来见面。我风风火火冲出门，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打到车，于是我不顾街道上冷风呼号，一路疯狂地奔跑，风刮在脸上刀割一般地疼。我赶到了上次那家网吧门口时，脸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不过总算是没有耽误太久。站在那里的年轻人胳膊底下正夹着那本写真集，我喘着粗气接过集子，它看上去的确是有些年头，从里到外都开始泛黄了。我道过谢，便带着写真集离开，我没有马上回到工作室去，而是在网吧附近找了一个简陋的咖啡厅坐下，开始逐页翻阅那本写真。
那是典型老式写真集的风格，略显做作的造型和服饰，室内的幕景不算十分精致。照片上的狄纳身着维多利亚时代的欧式古典礼服，宽大的裙摆靠裙撑支起来，四周围着颜色艳俗的仿真花卉。我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我觉得照片上这个女人，是狄纳没有错，但绝对不是高采茜。我感到，这只是一个酷似高采茜的女人而已。我继续翻看着，浮华的西洋风格占了一半，从中间开始，照片改换成了中式古典的风格，场地也由室内变成了外景。狄纳穿着秦汉唐等不同历史时期的华丽装束行走在亭台水榭之间，的确是很美没错，可这并不足以打动我，这其中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我一时说不上来缘由。直到，我翻到末尾的几页，看风格应该属于民国时期，在几张襦裙照之后，最后的一页上，狄纳换上了华美优雅的旗袍。对了，是旗袍……我终于发觉，从一开始就出现的那种不协调的感觉，究竟是源自哪了。我“砰”地合上写真集，走出咖啡厅，快步往回走去，冬日的太阳白晃晃地亮着，却没有一丝暖意。
隔日中午，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用泡面对付午餐，而是去了最近的云吞面馆，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将菜谱认真看了一遍后点了我想要的食物，在这之前我大概已经近五年没有这么做过了。那天早上我又接到了寄卖作品的商家打来的电话，我送去的那几件作品全部都卖了出去，而买下剩下几件的人正是先前买走两件的那一个，也就是说，他买走了我送去的全部作品。这一次，商家主动询问我还有没有作品可以送去，并且承诺给我更多的分成，我连声说有的有的，明天就再送几件过去。这样看来，我的运气似乎开始好起来了。我不知道好运为何来得如此突然，但这意味着，我和母亲现在都能过得更好一点了，这样就足够了。
就这样，我又一次去了那个村子，店铺依旧在那里，来往淘货的客人络绎不绝，几乎填满了商铺间所有的空隙。我将整理出来的小型雕塑和几幅油画送到店里，店主热情地招待了我，他告诉我之前购买我作品的人是位小有名气的收藏家，经常流连在各种大小艺术品市场，淘些独立艺术家的作品，同时也是艺术品商，会将淘来的东西拿到交际圈中去交换或出售。由于那些是我的早期作品，上面大多并没有签名，临走前店主要了我的名片，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哼着小调，一想到几天后便是狄纳的粉丝见面会，便更加兴奋起来。之后的几天，我疯狂地恶补狄纳出演过的所有作品，尽管不可能全部看完，但早期的影视剧和电影我都有看。和我猜测的一样，狄纳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