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的绰号叫做小黑，她不是美女，长相普通，身材匀称，十二岁后就已经断绝了对帅哥的幻想，总觉得英俊男生只可能是其他女生的王子，与自己无缘。所以比起英俊的男生，更让她注意的是看似不帅的但又有一点点帅的男生，她把这种男生称为“残缺的帅哥”。“残缺的帅哥”比起十全十美的帅哥要普遍得多，随处可见，因为随处可见，她也并不容易动情，直到遇到了一个叫做小黑的男生。
她的一生中遇到过太多叫做小黑的男生了，原本小黑也只是个极其普通的花名。这个小黑是在高二时碰到的，他就在隔壁班，平时在路上也见过他，对他的印象起初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周五，周六的夜自修不用点名，很多内宿生缺席，大多是回家度过周末。那天发生的事就在周五或周六夜自修结束的时候，她是少数留校的学生，那天她独自回去宿舍，走到一半时，一种熟悉的感觉突如其来，她只得跑进最近的洗手间，她来了月经。
厕所没有灯，这栋楼比起教学楼倒是有些偏僻，又遇上周末，厕所没有灯也是理所当然，她有点害怕，但还是进去了，利用手机屏幕的亮光，照亮一小方区域，她选了最外侧的隔间，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抽出卫生棉和纸巾。不一会儿，她听到隔间外面厕所发出的一些声响，洗手间里肯定有另一个人。
她的手指有些颤抖，她在想要不要朝声音的地方喊，壮胆，又或者不要出声，乖乖的不要动。随后她觉得声音在向她靠近，速度很快，她采取了第三个方案：连忙穿好裤子，夺门而出。
“啊……”对方先被她吓了一跳，他差点撞上了她。
“你……是人吧。”她询问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出现在女生厕所的男生。
“我当然是人。”对方倒是淡定些。
她觉得非常郁闷，虽然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女生厕所，但是他的出现也不是没有用处，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她接着询问对方：“能不能站在这里等我一下，我用一下厕所。”
男生大概猜到她刚才是因为害怕才从厕所里跑出来，也认为无法推辞，便点头答应了，他站在女厕所门口等她，又觉得厕所太过安静，就拿出手机放了一首歌，缓解这份安静。
不一会儿，她按下抽水马桶。从隔间里出来，看着站在一旁的男生，仔细揣摩他被夜色抹淡的轮廓，似乎见过这张脸。
两人随即离开女生厕所，她问他：“你为什么在女生厕所？”
“我……”他有点支支吾吾说不了话。
“你能答应不说出去吗？”他小心的询问着。
“好。”她倒是想知道他会怎么解释。
“我从外面爬墙进来，因为不想兜远路回去宿舍，就索性从厕所的窗户里回去，不过我以为这是男生厕所。”
“那里有路吗？”
“路是走出来的嘛。”男生看起来有点尴尬。
“那能送我回去吗？我被你吓到了，现在仍是害怕。”男女生宿舍在两个完全相反的地方，月光下他有着一对招风耳，不过对于她来说，配上他的脸，看起来很有趣。
“好吧。”男生看起来有些懊恼，原本是为了走捷径才出现在女生厕所的。
“你是不是叫做小黑？”她询问着男生。
“你知道我？”
“因为我的花名也是小黑，有一次听到有人大喊小黑，以为有人叫我，回头才发现原来你也叫做小黑。”
“噢。但是你为什么叫小黑呢？你看起来也不像是小黑啊？”男生笑着问她。
“那你为什么叫做小黑？”她问。
“以前家里养了一条叫做小白的拉布拉多。”他认真的回答起来。
“所以你们的关系很好？”她觉得真有趣，小黑和小白是好朋友吗？
“说起来小白和弟弟感情比较好，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弟弟带着他去玩。而且我挺抵触小白和我的亲密，有一次它跟着我去学校，我越是叫它走，它就越是紧紧跟随，晃动着它的小尾巴，显得忠心耿耿。就是那时候朋友开始叫我小黑，他们说我和小白的感情真好。我挺不乐意的，我觉得小白和弟弟的感情比较好，按朋友的逻辑，小黑应该是我弟弟。可是我解释已经没用了，花名就是这样来的。”他认真的解释起来。
“我是因为我不够白，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的黑吧，但是当时认识的朋友之中，大家的皮肤都比我的白，我站在她们之间，显得非常突兀，就自然而然成了小黑了。不过我当时非常乐意接受了这个花名，一点也不反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好像我本来就该叫做小黑。”
“我起初挺介意别人叫我小黑，原因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但是后来我就改观了，因为我家小白死了。死去的前天晚上，他在屋子里拼命地狂吠，还从客厅来到了我的房间，当时我和弟弟睡在一起，弟弟睡得熟，狗吠声丝毫吵不醒它，我被吵得无法入睡，只好从床上下来看他，他的尾巴摇得非常厉害，露出非常单纯的眼睛，吐着舌头显得非常兴奋而快乐，我以为他仅仅只是想找人陪他玩，但我实在是困，抚摸了他一会儿就没有理它，继续回去睡觉。不久之后他又吠了起来，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心里有点厌烦，不过我还是睡着的，睡梦中似乎也没有听到小白的吵闹声。第二天弟弟问起母亲小白的踪影，母亲告诉我们小白在半夜里死了，她清早已经把它拿去山里埋了。”
“你是为了纪念它？”女生小黑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件伤心事。
“我也不知道，我还是觉得小白和弟弟的感情比较好。但是，抵触小黑的花名，就好像是刻意要和小白划清界限一样，我并不讨厌小白，所以也就不讨厌被叫做小黑。”
不知不觉，两个小黑已经来到女生宿舍楼下，两个人便分开了。
往后两人见面了也会互相打招呼，他们两个人的班级靠的近，但是女生小黑倒没有常常见到他，她原本以为会和他成为朋友的，结果却没有，关系淡得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2
女生小黑周末呆在学校时，会和学校的一位女同学借单车，独自在学校附近骑单车，散散心，算是她喜欢的一项运动。
有一个星期五傍晚时分，女生小黑刚回到学校，她把自行车推进车棚，正在锁单车时听见身后似乎有人追逐。她一回头，迎面就看到男生小黑朝着她跑过来，男生小黑****着上身，抱着一颗篮球，抵在腰间。小黑迅速地就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奔跑夹带的的风，朝她的头发刮了过去，她没有料到他单薄的身体上还长了一排薄薄的腹肌，“残缺的帅哥”身上又多了一个闪光点，倒是意外。不过他的身后还追着一位穿着制服的保安，她想了一下，把单车锁上了。
“叔叔！”她在保安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喊住了保安。
那个保安听到有人喊叔叔，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保安冲她问。
“我的单车……我的单车……开不了。”她故意慢吞吞的说话。
“怎么会开不了……”保安回头看一眼车棚，车棚里早已没有他的身影，他犹豫着，最后决定帮帮眼前的女生。
“我……我把钥匙弄丢了，现在开不了。”
“那家里还有钥匙吗？”
“有。”
“那你回家拿钥匙不就好了吗？”
“可是我家离得挺远的。”
“你是内宿生吧？”
“恩。是的。”
“你想要剪掉锁头吗？如果你要剪的话，那我就帮你，不过你还要登记。”
“除了剪掉锁头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恩。”保安显得有点不耐烦，追逐的目标早已消失。
“那我回家拿钥匙算了。”
她往宿舍里走，她要回去宿舍洗澡。这些天都没有碰到男生小黑，她几乎要忘掉这个人了，有时远远的看见他，但她总不好意思走过去和他说话，也遇不到刚好在走廊相遇的机会。女生小黑在想：他刚才看见我了吧？
当她经过一棵树的时候，他跳了出来，身上已经穿上了衣服。
“嘿，刚才谢谢你。”他弯着腰说话，似乎在躲着保安的视线，但是弯着腰的人不是更可疑吗？
“你怎么会被保安追？”
“我们在打球，明明星期五的人都回家了，为什么夜自修还要限制学生打球。”他的表情有些不满。
“那怎么会被追着跑呢？”
“因为他已经警告我们两次啦，我们还是在球场上打球，他第三次过来批评我们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就逃跑啊，他们知道抓不了全部，就只追着我跑，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穿上衣吧。比较容易辨认。”
“早知道我就不帮你了。我先回去洗澡了。”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好啊。”她察觉到他身上满身是汗，还有点臭味呢。
“你的宿舍在哪一层啊？”
“在六楼，每天爬楼梯累死了。”
“那我好一点，我在五楼，不过公共厕所的位置，每天早上倒是很吵。”
“你宿舍是在旧楼啊？我们那栋每间宿舍都有独立卫生间和浴室，不过啊，每天早上还是很吵。”
两人并肩而行，两人没了话题，女生小黑便问他有没有和小白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小白刚来到我家的时候，母亲不许我们私底下给他喂肉，并且给它的食物里掺了一半的饭，她说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狗长大了就会只吃肉而不吃饭。但是我总是看到它的盘子里剩下很多冷饭，就趁母亲不注意喂它吃火腿肠。后来我发现弟弟总是吃饭的时候给他丢肉骨头，我也就没有再偷偷给它火腿肠。小白长不大，但是他的肚子总是鼓鼓的，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迷你猪。”
“像狗一样的猪。”女生小黑放声大笑。
“你好像说错了吧，是像猪一样的狗。”男生小黑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说错了吗？”她有些疑惑，好像自己没有说错啊，明明只是把他说过的话复述一遍，我真的说错了吗？
“明天晚上请你吃饭吧。”他们又来到女生宿舍楼下了，这一次走的路程倒是短些。
“为什么啊？”
“恩，你刚才帮了我啊。”
就这样两个小黑一起吃了一顿饭。
3
往后他们两个人也并没有什么交集，或许是因为并不在同一个班级里，女生小黑也想不到任何可以去找男生小黑的理由。顶多是在走廊的时候远远的见到他，偶尔两人的眼神碰到一起时会相视一笑。男生小黑对于女生小黑来说，或许并不是重要的人吧，但是不能否认，那天晚上一起吃饭是快乐。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之后的一个周六的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吧，她睡了半个小时后，萌生了大胆的想法——要不，去男生宿舍偷偷去看一眼？看他是不是呆在宿舍里，看看他是不是在睡觉？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随便想想，却不经意地在镜子面前打扮自己，她换上了一条白裙子，拿了把遮阳伞，在阳光底下，朝他的宿舍楼走去。
男生宿舍楼的楼梯，丢弃了不少随手扔下的饮料瓶，雪糕包装纸，纸团等，没有集中堆在一起，像是不经意间留下的。走到四楼的时候，小黑竟然看到一个****上身，穿着宽松短裤的男生睡眼惺忪地拿着脸盆去饮水机打热水。小黑不可置信，好在那个男生并没有注意自己是女生的身份，也或许是他不在意，小黑迅速的走上了五楼。
究竟是什么力量驱使小黑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小黑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时就觉得羞愧，就算是男生，这么大胆的举动还是太唐突了。但在她找到他的宿舍后他就不这么觉得了。
公共厕所的旁边，那应该就是501了。
门轻轻地打开一条细缝，她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和女生宿舍完全不同的气味，她只觉得男生宿舍好臭，她捏着鼻子。
男生的宿舍真是乱七八糟，她想起刚才走上来的楼梯有随意的垃圾分布，对比此时的宿舍，她只觉得，那条楼梯远比眼前的宿舍整洁得多。头顶上四处的铁线上横七竖八地挂了多条内裤。宿舍的床底下，堆积了很多像饼干盒，塑料袋，食物包装的杂物，看起来像是故意踢进去的垃圾。鞋子歪歪斜斜堆满地面，袜子会从鞋子里伸出来，就像是爱开玩笑的人在吐舌头。小小的垃圾桶外堆了很多垃圾，桌子，玻璃上可以看到明显的灰尘。
在这样混乱的场所里，宿舍里只有一个人躺在那张皱巴巴的被窝里睡觉，睡的是上铺。也许正是在这样凌乱的场所里，她觉得眼前的他就像是一束光，他的存在特别鲜明，就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存在。他的床铺上的墙上绑着一条绳子，男生的衣服一次排开挂在上面，其中有一件黑色夹克。
也有可能不是他啊。
她走到那唯一睡着一个人的床边，看他睡觉。正是小黑！
她看过哥哥睡觉的样子，也看过爸爸睡觉的样子，眼前的他，眼睛无辜的闭上，收起那锐利而明亮的眼眸，鼻翼均匀舒张，细微的变化仿若遵循心跳的频率。嘴巴也是闭着的，微微肉嘟嘟的脸颊，像婴孩。头发疲累得东倒西歪，显现出可爱的幅度。
男生在睡着了之后都会变得温顺？卸下争强好胜的习性，回归到最沉寂的姿态。仿若是打完胜仗的士兵恢复回普通老百姓，那脸上安静的神态，是种和平。
她觉得内心喜悦，情不自禁地哼着小曲，害怕吵醒眼前的男生，又希望他听见自己哼的调调时一脸惊讶的神情。她这么高兴，捏着鼻子的手走就已经松开，等警觉到这宿舍的异味时，她从想象回归现实——这里依然是一个混乱肮脏的地方。她仿佛觉得身体发痒，好像空气中的细菌一下子飞到她的身上。
所以说，男生还是需要女生照顾的。
她下决心要帮他打算宿舍，这是自作主张的行为，因此，她不能看到什么像是垃圾的就扔掉。有一会，她从床底下扫出一只袜子，没有任何破烂，除了沾满灰尘，一时间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她扔掉，因为它不像垃圾，显然是男生不小心弄掉在床底，然而这个袜子看起来又丢在那里很久，找到这只袜子，估计原来的也不见了。
她打扫宿舍的时候是在享受。故意弄出一些声响，然后去看熟睡的他。她期待小黑醒过，觉得那个画面很浪漫。她每做完一些时，就会呆在他的床头边，看他睡觉的样子。整整一个下午，小黑就在看他睡觉，和搞一些卫生。奇怪的是，整个下午也并没有其他人来打扰。直到四点钟，她离开了那个宿舍，而他始终没有醒过来。
她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情，连自己也惊讶，自己偷偷摸摸的行为居然如此顺畅，顺畅得好像不曾有人证明她来过一样。她笑了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突然变得整洁干净的宿舍了疑惑过呢？
4
女生小黑每次从学校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上厕所。
她还是习惯用家里的座式的马桶，按下抽水马桶，所有的污秽跟着那个漩涡一起被卷走。她晃了晃神，似乎想起了那儿叫做小黑的男生。第一次相遇的地点也是在厕所吧。
喜欢一个人，会不知不觉以对方为中心，就好比对方是一个漩涡，跟随他的步伐做出疯狂的事情，想跟着他，让漩涡把自己拉扯过去，浮到他的身边，依靠着他。
对于她来说，她对他确实有过这样的心动，想和他谈一场疯疯癫癫的恋爱。
但最后，她的表白还是没有说出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是可以肯定，如果男生小黑来追她的话，她一定会答应他的，可是他并没有和她告白，两个人的交集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少，后来啊，就没有后来了。就像眼前的抽水马桶里的漩涡一样，凝聚起来的漩涡最后冲进下水道了，又变得平静起来。
她啊。当然时常想起男生小黑啦，尤其两个人一起去吃饭的那个晚上。
“这附近有一间做猪手饭的，挺不错的，你一定没去过，不过有点远，去不去？”
她点点头，因为看到男生的兴奋的眼神。
她对猪手的形状有偏见，觉得那个形状很奇怪，也不是没有吃过猪手，按理说也不必大惊小怪，但是猪手确实不是她喜欢的食物，尽管猪手饭闻起来确实很香，她只是很好奇他喜欢的吃的东西。
她观察着他，食物端在桌子上他露出的满足模样，忍不住偷笑。男生小黑地把先送上来的那份饭推给女生。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她倒是没有马上吃饭，等服务员端着另一份猪脚饭送过来，她才拿起了筷子。
她小心翼翼地扒饭，筷子却没有动那猪脚肉，看着他享受的样子，她又觉得好高兴。她夹了片青菜放进嘴里。
他似乎察觉到她没有动猪脚，便问她：“你不会是不喜欢吃猪手饭吧？”
“看起来有点肥……不过闻起来很香。”
“那你怎么不早说啊，这里还有烧鸭饭可以吃啊。要不，换一份吧。”男生小黑皱着眉头，要喊老板过来。
“不用了，其实是现在不太想吃肉啦。”
“你不会是在减肥吧？”
“我看起来不像是爱减肥的女生吗？”
“确实，你的身材也没有特别瘦。”
“你什么意思嘛……”
“觉得你比较好开玩笑嘛。那瘦肉你吃吗？不然你就把外面肥的给我，我把瘦的给你。总不能一点肉也不吃呀！”
……
那天吃饭实际上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从始至终都是一段平平淡淡的经历。关于男生小黑的回忆也就这些了，但她就是恋恋不忘啊，这是她的青春，这是她的生活，哪怕他就像是无数个容易遗忘的小黑一样，从她的世界离开了。
她后来也不再叫做小黑，因为皮肤变白，一个男同胞叫她小白，久而久之，她便变成了小白。但想起“小黑”这个名字时，优先想到了却是高二时遇到的，那个有着招风耳的男生。
连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