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幻想过在坐在咖啡厅深处靠窗的地方用电脑打字一整天,这样不但可以得到续杯咖啡,还可以蹭空调。今天下午我在市图书馆因口渴而离开,我带走了借来的《兔子跑吧》,背着手提电脑往附近的一间咖啡厅走去。
那间咖啡厅的色调是棕色的,每张桌子配两张双人沙发,沙发的柔软度刚好,坐下去能感觉到一股轻柔的力量托着臀部。服务员递给我菜单,顺带拿了杯清水给我。
“先生请问你来点什么呢?”他的模样中规中矩,但也并不像是专职服务员的人。
“你们这里的咖啡可以续杯吧。”虽然打听过这里的咖啡可以续杯,但行为谨慎的我还是询问了一下。
“只有卡布奇诺可以续杯。”
“那就来一杯卡布奇诺吧。”
“要来点甜品吗?”
“暂时不需要。”
“好的,请稍等。”他说完要过来把我的菜单收走。
“等一下,这菜单我还没看呢……”我心想着:待会想吃甜品的时候可以看看菜单,因为我说暂时不需要的意思是此时此刻不想吃甜食,但是待会想吃。之所以待会想吃,是因为我来之前已经计划好要吃一块蛋糕和一杯可以续杯的咖啡。至于要吃什么甜品嘛……我还没想好呢!
“但是经理说要记得把菜单……收回……”他说话的声音慢慢变得小声。
“可……”我突然变得哑口无言,对啊,我该说什么呢。
他就这样把我的菜单拿走了,他的表情显得忧心忡忡,大概是觉得得罪了顾客,我又尽量让自己显得友善些,我也没说不可以拿走不是吗?
我开始实施“在咖啡厅打字”的梦想。电脑开机完毕,刚点出文档,那位服务生便把咖啡放在我电脑旁边的空位上,他显得小心翼翼,白瓷杯印有小熊图案,显得很可爱。
“很抱歉……只有美式咖啡可以续杯。”
“什么?”我抬头看了看他,他显现出痛苦的表情,四肢僵硬,看起来非常紧张。
“卡布奇诺不能续杯……我弄错了。”
“没关系吧。”我的续杯计划就这样泡汤了。
“此外……经理说如果顾客需要菜单的话,就交给顾客……”他说完又把菜单递给我。
我接过他的菜单,可我就在几秒前下定决心,喝完这杯咖啡就走人,菜单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此外……我的笔记本电量只有百分之二十,平常我的笔记本电量充足的情况下也只能维持个两三小时,要想坐在咖啡厅深处靠窗的地方用电脑打字一整天的梦想还必须找到一个靠近插座的座位!下午茶时光的窗外总显得太亮,窗外的阳光更是让我的电脑屏幕轻微反光。
我对着电脑屏幕打下了一些漫无目的的文字,十分钟之后我又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不是带了电脑来打字就可以敲出一些内容来的,我根本不知道要在电脑里敲打些什么内容。
我盖上电脑打消念头,喝了一口满是奶泡的卡布奇诺。
我只好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兔子跑吧》,直到……下半身有点尿意,要去上厕所也不放心,转眼出来电脑不见了怎么办?带着电脑去上厕所又未免太蠢?
下半身的尿意影响上半身的思考,看书的空档老想着要怎么去上厕所这件事,频频走神。
此时那个中规中矩的服务员正在招呼着其他形单影只的顾客,不一会儿进来一个穿着蓝白方格衬衫,米白色休闲裤,帆船鞋的男人。他四处张望,寻找着座位,最后,在我眼前十米左右的地方坐下。
“可以麻烦你去接待那位顾客么?”那位男服务员对一位女服务员说。他手里拿着菜单,手指迅速地指了指,神色里有些惊慌。
“有什么问题吗?”另一个显得成熟的女服务员不解地询问。
“你过去接待他就得了,拜托,拜托。”
“你这种畏惧的态度,店长不会要你的!”那个女生抛下这句气愤的话便去招待那位顾客。那位顾客的长相并非狰狞,也不像是会故意刁难人的人。
大概又过半个小时,店里似乎有点吵,像是“经理”的人正在责骂着刚才那服务员,虽然没有听到他骂些什么,但是那服务员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困惑。
我付账,去洗手间,离开。那个服务员随即也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了便装。
一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路,他一直呆在我后面,走进地铁站他也跟着进来,又刚好坐同一列列车,起初他有意不走近我,列车过来还有三分钟,他便向我走过来了。
“你好。我能和你说一件事情吗?”
“说什么呢?”
2
“刚才你也看到了吧,后来进来的穿蓝白格子衬衫的男人,其实是我的初中同学。”
“你不想见到他吗?”
“是的,不想让他见到我。”
“他是你前男友?”
“不是啦,怎么可能!我不是同志。”他在我面前拼命解释。
“那你为什么不想见到他?”
“坐在那里的那个人啊,是我的初中同学,他叫做鹏,初二的时候他是以转学生的身份来到我们班上的。那天下午,班上的几个要好的同学打算一起去照大头贴,大头贴知道吗?就是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选择喜欢的相框,摆一些幼稚举动拍照的机器。”
“我知道大头贴是什么。”
“那就好。我们一起去照大头贴的地方,途中我看到了鹏,他露出腼腆而礼貌的笑容,那种笑容啊,倒不是什么迷人的笑荣,更不是笑得很好看的微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他脸蛋两边还长了一些痘痘呢,但他的那个笑容啊,就好像是在说:我刚融入这个大家庭,请多多指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罩他,虽然我并不是什么黑社会老大,但就是有种直觉,我应该对他尽地主之谊,也不是什么地主之谊啦,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总之我趁着他走过来的时候就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拍大头贴,他顿了顿,脸上依然支撑着那礼貌的笑容,看了看我旁边的几个同学,尤其是那个比较早发育的女孩,点点头说好。”
“我们几个人一路上又打又闹的,由于是我邀请他拍大头贴的,他一路上便站在我旁边,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我跟他说班上的事情,和他介绍我身边的几个人,他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一片,我也很高兴认识他这个朋友,当时确实认为我们是好朋友啊,因为我们的相遇是多么的奇妙,我恐怕是班上第一个和他走得比较近的人吧,我当时还为此而自豪了好一阵子,虽然我到现在也搞不清楚我自豪什么。”
“我还记得当时我们照大头贴时,我怂恿大家和我拍一张酷酷的,戴着墨镜的合影,同行的没有一个人配合我,只有鹏站了出来,说那样好像也挺有趣的,他的友善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往后在班级里我们也常常腻在一起,他当时有一个MP3,常常把MP3借给我听,还问我喜欢听什么歌,又把歌放进MP3里,我们也看相同的课外书,一起去小卖铺,形影不离。”
“那就是朋友了嘛。”
“我承认当时确实有把他当成好朋友的心,但是不久之后,他便有了新朋友。其实他善良的个性也确实招人喜欢,他很快就和班上的人混熟,有一次我向他借MP3的时候他却借给别人了,那时候我内心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已经不属于我了。我描述的并非是爱情,我也更不是同性恋。但那时候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失落,就好像原本拥有一个蛋糕,蛋糕却被切成了一块一块分给大家,虽然我和他依旧是朋友,但他已经是很多人的朋友了。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其实说到底这也是种自私的想法吧,我也完全没有理由去占有一个朋友。可是看着他对别人好和对我好又是一样的,之前所感受到的奇妙默契都消失了。”
“那时候总是喜欢倚在栏杆那里,看着楼下的毽子发烧友灵活的双脚让毽子飞来飞去,偶尔也会背靠着栏杆和身边的人聊天,有一次他从教室里出来,他朝我这边走过来,我调整站姿,好让他挤在我身边的空位,又准备好笑容迎向他,可想而知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是啊,确实是鸡毛蒜皮的事情,他站在我右侧的一个空位和另外一位同学聊了起来,聊的是南枝拳,我连他们话题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也不知道,我感到他的身体阻挡了我的光线,头顶上的阳光刚好被他挡住了。什么时候阵型变了,或许应该说,我从来就没有和他组过队。再到后来我和他的关系也渐渐冷淡了,他依旧带着友善的笑容,但慢慢地我开始不去找他,他也不主动找我玩。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们不再需要了。”
“再晚一些,碰到的是他的生日,他叫我去参加他的生日聚会,又问我能不能叫上之前一起拍大头贴的那些人去,他的言语暗示了那位早发育的漂亮女生,我点头说好,她也轻轻松松地答应了。我们到他家里给他过生日,大家轻松玩闹,他拿了一台摄像机出来,说要录起来给远在深圳的父母看,我说让我来录吧,他答应了,我便把摄像头对准其他人,像娱乐记者,创造话题,我笑得很开心,为他的生日制造欢快的气氛,慢慢地我便觉得我的对白空洞,我察觉到我的不开心,或许我只是想减少被摄进摄像头的机率。”
“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但是我们的关系就是变淡了,毫无来由,又好像本应如此。当时我们学校正在实施夜自修计划,主要的目的是鼓励学生留在学校念书,我的父母听说这件事情,也把我赶到学校去,正好鹏也参加了夜自修。有一天晚上,鹏和班上的几个人下课铃还没响便先离开了,我等到下课铃正式响起才走,或许是因为一个人,走起来速度比较快,不一会儿他的背影已经活跃在我面前,经过篮球架时他迅速地跑过去,旋转,作出投篮的姿势,跳跃。一群人加入假象篮球的游戏中,我减慢速度,不希望他看到我,但他们似乎玩得很高兴,在那里逗留,我们的距离变短,他们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我只好走出曲线,绕开她们,我显得局促不安,走向了僻静少人行走的地方,我怕遇见他而尴尬。
他走向了一边的小卖铺,我连忙鬼鬼祟祟地走向校门,但他还是看到我了,他的眼神转向一边又好像没有看到我。我想他已经把我当成极其普通的路人了吧。我的心里充满了落寞,回不到从前。而从前又是什么?”
3
“我们就这样彻底变成了陌生人,平时也不再会有什么交集,我也变得平静,也不再介意他的存在,初三的时候我们又成为了同班同学,但我们已经没有什么来往了,至于那个早发育的女生,也成为了他的女朋友,但是不久后也分手了。初三时他的生日又请了班上的一些同学去参加,原本没有什么的,但是他请的其中两位同学恰好是我前排的两位女生,他在我面前邀请他们,这让我感到唏嘘,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难过,由始至终我们也不曾发生过什么事情,怎么可以难过?我根本就没有理由难过吧。我难过什么呢?”
“第二天前排的两个女生聊着生日会的事情,大家很开心的疯,闹,一群人喝了很多酒,喝到太晚了,她们两个还有其他几个女生便在他家过夜了。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人从别的班级过来,让我把位置让给他,让他和前排女生说话,身后不远处是鹏,我知道眼前的这个粉红色衣服的男生是他的朋友,他是来搭讪的,我摇摇头拒绝,并且说前面的女生根本不想和你说话。那男子笑着离开,是那种友善的笑,却让我觉得那么虚伪。第二天我的木头课桌便留有火烧的痕迹,像是用打火机在桌子上烤过,又像是在桌子上烧过什么东西。我不明白它的来意,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后来我毕业了,顺顺利利地上了所高中,至于鹏后来经历什么,我已经无从得知,但是到了高三的时候,初三的同学兴致勃勃地组织了同学会,来邀请我的人恰恰就是鹏,他开车过来载我,一路上我们默默无言,我依旧是个没有物质的学生,而他是个工厂老板。”
“我有点释怀,是因为我明白之所以我们无法成为朋友,或许是因为我们从来不属于同一类人,我承认我是羡慕他的。但是我不会是他的朋友。我对他也说不出一句怀念的话,我只能当做我们并不是那么熟的人。”
“我的生命中兜兜转转遇到了无数个这个流星一样结束的“友谊”,耀眼的瞬间便消亡,数不胜数,他是第一个让我清晰明白这种感觉的人,让我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部分是零散的,是由兴趣,共同点,也是由利益来驱动。又过了四年,我大学毕业了,现在因为找不到工作而到了咖啡厅工作,而他现在是一个工作经历至少六年的老板,我们始终不是同一类人,可是此时此刻,我却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低贱,因为我直到现在才明白物质的重要性,我怕他认出我来,露出那种善意的笑。我的故事结束了。”
“既然他对你不重要,那为什么你要记得那么清楚,忘记他不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记忆是很奇怪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对这件事念念不忘,在我的生命中,消逝的相遇实在是太多了,我认识了那么多人,但最后能保持经常联系的人也就那固定的几个人。”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呢?”
“大概是因为我在你面前犯了错误,而你又原谅我吧,或许觉得你会认真听我说完,又或许是,我知道我们的遇见就是一场道别。”
随后地铁到站的时候,他在我面前无动于衷地站了好一会儿,地铁门关闭的警报响起时,他突然闪了出去,对我挥手道别。
我扬起我的手和他再见,想深刻地记住他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