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是男的,老婆又被他赶到了客房去睡,不过他的卧房并不缺女人光临,所以有个梳妆台并不突兀。那些女人坐在梳妆台前面描眉毛画嘴唇,没有一个发现镜子后面的秘密。镇长曾经为此非常得意,相信自己找到了天底下最隐秘最安全的地点。
没想到,那女人来了半分钟不到,就把他的老底全揭了。
镇长不禁怀念刚刚过去一刻钟不到的旧日时光。当时的他正陷在柔软的大床中,一边望着头顶华丽的帐幔,一边美滋滋地想象那个叫娜娜的丫头享用起来会是怎样一番美妙的历程。他最喜欢她那股反叛的劲头,更想打碎她所有的骄傲,让她绝望心死。
接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美妙的白日梦。他暴躁地吼让外面的人回话,得知自己的儿子被娜娜挟持了。这还了得。镇长赶紧跳起来,胡乱套上衣服之后去拉门栓,这就要出去率人把那小蹄子逮住,直接送到他的床上。
等会儿……我从里头栓上门了吗?
疑惑的念头从镇长的脑海一闪而过,紧接着,他的脖子边多了一把寒光凛凛的细剑。
刚开始,镇长还摆着他上位者的架子,怒斥对方如果识相赶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留得一命。听他这么说,那女人抿嘴笑了。宽大的斗篷把她遮得严严实实,镇长只能隐约看到在兜帽的阴影下那微笑的双唇。刚看到这一身斗篷装时,镇长还觉得她有些熟悉,但一见到这笑容,所有的熟悉感都伴随从脚底升起的寒气作鸟兽散了。
那女人并没有凶神恶煞地威胁他如果怎样就会怎样怎样,而是用另一只手慢悠悠地从斗篷下取出一大沓纸,在最上面那张随便捡一句话,气定神闲地朗读出来。她声音清甜,因自信和悠然而富有别样的魅力。
然后镇长就软了。
现在,外面的手下已经回禀说娜娜父女平安出城了。噩梦终于要结束了。镇长按照那女人的指示,等外面人走光了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回头,问道:“您看……这行了么?”
“这个嘛……”
那女人坐在梳妆台上,翘着二郎腿,背倚着那面要命的镜子,把刚看完的,也是最后一张纸合入另一只手中的其他纸张里。然后伸出一只手拄着下巴。
“我该怎么确定你没有派尾巴在后面跟着呢?”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镇长急切地说。
那女人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搁在聚起的双唇上。镇长赶紧捂住嘴巴,一声不敢出了。
“我相信你的诚意,镇长先生。”那女人的话语中有微笑的意味,“毕竟就我手里这些东西,受贿,敲诈,强买强卖……哦,这里还有些你还是村长时的光荣事迹。听说你做村长的时候还是魔族统治时期,而且娜娜一家也是你村子里的人?那为什么被逼无奈不得不屈服于魔族领主淫威的娜娜一家都被判通敌,你这位亲爱的村长大人怎么还在这儿悠哉地享受美味的小甜饼和柔软的双人床呢?”
镇长狂吞唾沫,满头冷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留下把柄威胁别人以求自保,固然是个好习惯,可同样一份文件不止能牵出对方也能把您自己拉下水,那可太不美妙了。”女人叹息道,翻了翻那一沓纸,从中抽出几张,将剩下的放在身边,用手指敲了敲,“这些可都还给您了。您可要好好保管。至于我手里的这些……”
镇长惊恐地盯着女人手里仅剩的几张纸。和它们相比,被女人放下的那厚厚一摞简直都是些废纸。
女人朝他摇了摇:“看在这些文件的面子上,镇长先生,娜娜父女……”
“他们都是清白的!”镇长即答。
“对他们的指控和抓捕?”
“全部取消!”
“从今往后?”
“绝对不会干涉他们的自由!直接的,间接的,任何方式,都不会!”
“两人的声誉?”
“我会……想办法恢复。”镇长的双下巴挂满汗珠,随着他的抖动吧嗒吧嗒砸到地上,“我会召开集会,亲自诵读对他们两人的道歉书。我会在全镇人面前承认我搞错了。我会澄清整个事实,让所有人都,都知道。”
“污染容易,洗清可难。”
“我会做到。”镇长忙不迭地点头,“一定做到。一定做到。”
终于,又一次的,镇长感受到那女人的笑意。
“说好了。那么我将静候佳音。”
女人将文件收入怀中,由坐在妆台上改成了站在那里。宽大的斗篷直垂到脚面,罩住了她的全身,也将她化作了一片隐秘的暗影。
阴影无处不在。人抓不住影子。这张绝望到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夜风灌了进来。镇长下意识地以为是那女人在迎接自己的同伴,所以哆哆嗦嗦趴在地上缩成了一个脂肪球。
但等了很久都没任何动静。镇长壮着胆子瞄了一眼,屋子里哪里还有斗篷女的身影。
又过了好一阵,镇长才有胆量手忙脚乱地拉开门栓,扑到略显昏暗的走廊里头,一边连滚带爬地逃离自己的卧室,一边用能把整个亚萨惊醒的音量呼唤仆人,侍从,护卫队。
紧接着,这座尚且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第二”这个编号的小镇没了安生日子可过。镇门紧闭,只可进不可出。护卫队治安队联手出动,把整个小镇每一栋建筑全部翻了个底儿朝天。可是根本没有斗篷女的踪影。
镇长暴怒,命令再次搜查。这下连村民们腌菜用的酱坛子,存煤用的小窝棚都不放过。大批一米五以下的女性被抓入大牢,其中不乏十几岁,甚至只有几岁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亲友自然不干,随即发生暴动,聚集在镇长府邸门前。好在镇长及时反应过来,将被抓的人悉数释放,不然这群手持铁锹扁担甚至有扛着缝纫机的平头百姓们真的能冲进这曾经的魔族城堡,如今华丽的镇长宅邸,把他当肥猪烤来吃。
鸡飞狗跳之中,似乎有人忘记了曾经有个叫伊迪·希尔的废墟猎人存在。这也难怪。穿着漆黑斗篷,被人随随便便就抓进大牢的她和那位身披猩红,于静谧内敛蕴涵绝对的霸气,把镇长宅邸当公园想去溜达一圈就溜达一圈的神秘女相比,除了身高实在没什么共通点。
维赛里德。
清晨时分,镇子还没有睡醒。城门已经打开,外地的客商披着晨雾进入镇子。无论是那些在战争期间依然坚韧地坚守着自己的生活,日复一日将盐、粮食、布料送到需要的地方的人们,还是在战争中幸运地保守住自己的财产,并且机敏地发现商机最快复苏的人们,看上去都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像血液,让饱受战火摧残而奄奄一息的亚萨逐渐换发生机。
除了旅行商人之外,还有一些其他身份的人会在这么早进出城镇。城墙内没有足够的土地,所以许多镇民们需要出城去耕种他们的土地。此时正值初夏,已经过了粮食播种的时节。但有些蔬菜和豆类依然能赶上最后的种植机会。这将供养那些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刚刚得到维赛里德定居资格的人们,让他们重拾正常的生活。
再多一些的,就是废墟猎人了。维赛里德外的废墟城市亟待开发,以便获取更多的耕地供养逐渐增加的人口。所以镇子的居民们很欢迎废墟猎人的到来。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吧,风尘仆仆,在一般人眼里活像个潜在犯罪源的泽天在这一路上依然收获了不少善意的招呼。可惜他没有太多时间去回应他们的善意,脚步匆匆直奔孤狼小队的联络地点。
幸好现在虽然时间有点早,天还有点暗,不过既没下雨也没刮风,天上也没几朵云彩,他很顺利地找到了自己曾经小队的联络地,急促地敲门。
没过多久门开了,一位美丽的金发姑娘擦掉眼角的泪水,打着哈欠问他是谁。
“伊迪·希尔在吗?”
“您是泽维尔先生?”姑娘立即清醒了。
泽天点头称是。姑娘兴奋地邀他快点进门,用跑的为他带路。
趁着姑娘蹭蹭蹭几步跑上楼梯,呼唤父亲的时候,泽天简单地看了看这座曾经的小队联络点。
一楼的厅堂依然和过去一样空旷,没新添几样东西,却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之前为了隔绝外面人向内窥探的视线,也为了封闭自己而用木板钉死的窗户也打开了。清晨的光亮落在擦洗干净的木质地板上,显得那么温馨。
“嘘,你小点声。”
一个中年男人说道,过了一会儿,他拄着拐杖,在那位姑娘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与泽天问好。握手的时候,泽天看到了他手腕的绷带。
男人简单介绍了自己和那位姑娘,正是娜娜父女。泽天点头见过二人,急急地问艾丽莎醒了没有。
“她……还没有。”娜娜父亲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没关系。之前她跟我们说了,只要您来了,无论什么时候,随时都可以见她。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