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十一月就下雪了。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华青青的孩子出生了,她给他取名叫冬天。
当然,生孩子的时候,她已经从女校辍学——事实上,在她连续寻找张潇几个月没有任何音讯,而身体也一天天不便利起来时,她也没有办法继续在学校里呆下去了。
一年后的一个晴朗天气,太阳刚被一大团白白的云彩遮住时,华青青正在弄堂的门口忙着洗衣服。
一道阴影遮过,华青青不由得抬起了头,额前的刘海落了下来,她伸手将头发拨到了耳后。
“请问,华青青是住这里吗?”那道阴影的主人问。
华青青心中忽地一抖,定睛看过去,她立时便呆了。
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二十来岁年纪,中高的身形,面容严肃,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身上的深黑色西服一尘不染。
不,不是他的外形让华青青心中发抖,而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不论隔多久,华青青都能听出那一丝特别的声线,没错,那特别的声线,属于张潇。
不过,华青青又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张潇,不论哪一方面都不是张潇。而他的声音也不并完全跟张潇一样,只是,华青青能听出来跟张潇相似的部分,乍一听像,仔细一听,并不是。
华青青本能地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张潇的哥哥,那个她仅仅通过两次电话的人。乍一看,他在外形上跟张潇几乎没有任何相似处,然而当华青青确认他就是张潇的哥哥时,又恍惚觉得,他们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些相像,虽然具体她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相像。
那人见华青青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便微笑了一下,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眼睛不经意看了看华青青面前的两大盆待洗衣物,似乎已经暗自判断出她就是靠这个维持生计。又往屋里看了看,正好看见扶着小板凳在屋里跌跌爬爬的小孩儿,嘴里还不住地咿咿呀呀。
华青青发现,那人看到自己的小孩儿时,眼睛立时一亮,面色似乎瞬间就变红了。
“你是华青青吗?”那人有些激动,看了华青青一眼,又看向那个婴孩:“那是我弟弟的孩子吗?”
华青青的心怦怦直跳。
那人一下子蹲在了华青青面前,激动地看着她,眼泪几乎没流下来,看样子差点就要握住她的手,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只是激动地涨红了整张脸:“我是张鸿,我是张潇的哥哥……我找了你好久……”
————————————————
华青青从张鸿的口中得知,张潇去年遭遇了一起车祸,失去了意识,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体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植物人。车祸后一直收容在一家乡下医院,直到几个月前失去了生命体征,需要火化,医院里的人才联系到了他的家人。此前家里人一直也在到处寻找他,没有任何线索,整个家因为他的失踪痛苦万分,尤其是他的父亲。因为关系到很多复杂的家族原因,所以家里并没有将张潇失踪的事情向外公布,因此,当时华青青前后两次打电话来询问时,才向她隐瞒了实情。
张鸿负责接收了张潇的遗体,并当场火化。收拾他的遗物时,意外发现了一张体检报告,显示体检者怀孕了,于是才知道了张潇有交往对象。张鸿说他到处打听才知道华青青以及她念的女校,等找过去时,发现她已经辍学。这几个月来他都在到处寻找她,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这里。
华青青听了,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坐着。
张鸿表示要把华青青接回去住,华青青什么也没说,也没答应,也没拒绝。张鸿只好在她简陋的屋子里坐了一晚,好像生怕她会再次走失一般。他环顾屋内,眼里满是怜惜,好似华青青遭受这样的苦难比让他自己受苦还要难受。他看着自己弟弟的婴孩,好似看着自己的婴孩一般怜爱,恨不得抱到怀里不松手。
那一晚,华青青哄着孩子睡觉后,自己坐在窗前流了一夜的泪,而张鸿也在屋里默默坐着陪了她一夜。他们都不发一言。
凌晨的时候格外冷,华青青轻轻打了两个喷嚏。张鸿站起来,看她家里别无厚物,便把自己的外套解下来,给她披上。晨曦的光里,他看到华青青的眼睛又红又肿。
“给他取名字了吗?”张鸿看着床铺里睡眠正酣的婴孩,轻声问道。
“……取了,冬天……”隔了许久,华青青才低声回应。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张鸿看着她,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睛隐隐发红,默默流出两行泪:“对不起,我该早点找到你……让你受苦了……”
华青青别过脸不说话,张鸿看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料是在无声地哭泣。他除了在身后用手扶住她的肩膀,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去安慰。
因为没有得到华青青的答复,张鸿几乎天天都来她简陋的屋子陪着她,早上来,晚上走。他既不逼迫她,也不胡乱指使她,甚至都不苦劝她,他只是坐在一边,看着她干活,给她带了几件厚衣服和被子。在她忙碌的时候,他就自己待着,如果孩子没睡觉,就带孩子玩,逗他笑,陪他闹。
一连二十多天,张鸿天天如此,比上班还要准时规律。除了华青青,他成了冬天最熟悉的人,每天看到他来,冬天会咯咯嘎嘎的笑,而他带冬天玩耍的时候似乎也从未厌烦过。
“跟我一起回去住吧,那里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家人……”这是张鸿第二次跟华青青明确提出这样的请求了,第一次还是在一个月前他刚刚找到她时提的,在此期间,他没有再提过。
华青青仍然没有明确答复。
张鸿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非常了解她,能够看透她;有时候他又觉得,他真的对她一无所知。他急切又急躁,突然睁大眼睛冒出一句:“我可以照顾你们,你能嫁给我吗?”
华青青吓了一跳,迅速看了张鸿一眼。
那是一双诚恳热切的眼睛,那是一个如此陌生却又莫名的让人感觉无比熟悉的人。
“我会视冬天如己出,他既是我弟弟的孩子,也是我自己的孩子,如果你愿意,我不会再要第二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