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内商贾齐聚,游人如织,内城河畔垂柳荫里泊了数艘画舫,其间丝竹笙歌不绝于耳,清风拂动,带几阙歌词至岸上:“……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婉棠与唐瑶坐在街边茶摊里吃茶,唐瑶听得仔细,道:“原来是贺三愁的‘青玉案’,只是歌声甜软,乍一听还以为是寻常怨愁小曲呢。”
婉棠道:“不过是些富贵公子在此附庸风雅,哪还顾得词曲深意,贺三愁此曲抒写郁郁不得志的‘闲愁’,如今听来倒成了无所事事的‘闲愁’了。”
唐瑶“扑哧”一笑,张眼四下望了望,道:“你如此牙尖嘴利,也不怕叫‘富贵公子’听去了记恨你。”
婉棠喝了一口茶,眉眼不抬,“我说我的,与他人有什么相干,况且……”她饮了一口茶,虽是粗瓷大碗,却优雅怡然异常,“富贵公子都只喝酒,哪肯屈尊在路边喝茶!”
唐瑶看她看痴了,直至婉棠挽袖搁下茶碗才嘻嘻笑着说道:“林兄饮茶风姿堪称一绝,若非我是男儿身,早倾心于你了!”
婉棠冷眼看了她一眼,搁下银钱起身赶路,唐瑶轻轻跳过长凳,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辰时初,姑苏城东桃花溪。
所谓桃花溪,便是护城河出城往东分流出的一条小溪,溪流最宽处约二仗余,沿岸布满桃林,在一处入口汇入大河,入口水中央有座水中小渚,上头长满桃树,每逢春日数十里桃花盛放,便吸引许多文人墨客来此赏玩,当中不乏官宦贵胄,官府便设桃花坞,放一条乌篷船,雇个船夫在此渡船。
此时已值盛夏,桃花早谢了,绿叶长得葳蕤,四下里人烟稀少,溪边芦苇水草长势茂盛,蛙声虫鸣不绝于耳,倒别有一番清幽滋味,婉棠二人沿途走来,闻着水草清香,竟不觉疲累。
眼见前头矗着三间草堂,篱笆门上头挂着一块老旧木牌,隐隐可辨上头刻着“桃花坞”三个字,唐瑶看见了立即叫了起来,“林兄快看,到了到了!”二人加快步伐往前走去,走近一望,竹荆门虚掩着,溪头柳树下系着条乌溜溜的小船。
唐瑶对着门里喊道:“喂,有人吗!”一连喊了两声。
“来了!”里头有人应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个年逾半百的老倌,“二位公子是要渡河?”
唐瑶拿眼睛询问婉棠,见她微微摇头,便道:“我们不渡河,我们来寻人。”
老倌疑惑地问道:“寻人?公子要寻何人?”
唐瑶从袖囊里掏出一小锭银子,在手里掂了几下,道:“我这里有一锭银子,你要答得好就归你!”
老倌连忙上前推开荆门,“是是,二位公子请里头坐,喝口茶歇歇脚。”
唐瑶凑近老倌跟前道:“说好了,你要答得不好我可不付钱的!”
“公子放心,小老儿定当知无不言!”
二人进了草堂,里头倒也干净明朗,老倌替二人沏了茶,下意识观察,只见二人衣着考究,相貌白净,心道是哪家富贵公子,不知来此处寻什么人的,正疑惑间,其中一直不曾言语的白衣公子开口道:“请问老人家,可否见过一名白发老者,身上不离酒葫芦的。”白衣公子言辞温和,气质却很疏离,尤其一双眼睛好看得紧,老倌竟似看呆了。
唐瑶见他不答话,催道:“老头,问你话呢!”
老倌回过神来,道:“公子说的可是先前的船夫,整日里抱着酒葫芦喝酒,除了渡船就喝醉的那位?”
“正是!”白衣公子脸上露出喜色,“请问他如今身在何处?”
“这个小老儿就不得知了,他三日前辞工了,临走前喝得醉醺醺的,说要上山去过生辰去。”
唐瑶问:“过生辰?替谁过生辰?”
老倌摇摇头,“具体小老儿实在不知。”
婉棠从唐瑶手中拿过银子搁到桌上,站起身道:“既然如此便不多打搅了,多谢老人家,告辞!”拉起唐瑶出去了。
二人一出来,唐瑶就嚷嚷道:“这还什么都没问到呢,你怎么就走了,这么轻易就叫他得了银子!”
婉棠撑开手中折扇摇了摇,“他知道的不都说了嘛,我们也该兑现我们的承诺。”
“他只说老头子上山过生辰了,天下这么大,谁知道他去哪座山上去了!”唐瑶被婉棠耳濡目染,跟着叫起了老头子。
“算了,若是有缘,一定会再见老头子的。”
二人回到姑苏城已是午时,唐瑶嚷着肚子饿要吃饭,婉棠只得随她寻酒楼,正走着,瞧见前头挤满了人,唐瑶好热闹,拉着婉棠就凑上去。
原来前头便是云宾楼,楼下里里外外围了竟有数里远人群,唐瑶暗自道:“怪了,虽说云宾楼生意红火,可也不至于好到这种程度吧!”
旁边一人搭话道:“大伙可不是冲着云宾楼来的,今日天下第一派的灵鹫派在此发粮,每户凭户籍可领每人一斗大米!”
婉棠问道:“老者小儿也可领一斗米?”
顿时好几个人喜笑颜开地答道:“可不是,灵鹫派的人说了,只看户籍上登记的人数,其余皆不问,真是大善人啊!”
婉棠心里暗自吃惊,若户户皆来领米,那将是多么庞大的数量啊!正沉思间,听得唐瑶高声说道:“灵鹫派何时成了天下第一派了,要说天下第一派,当然非苍岭派莫属了!”
此话一出,近处的人都向她投来不满的眼神,然而大家惦记着前头的大米,并没有人真和她计较。婉棠警觉,连忙拉着她往人群外面走,等走到空处,婉棠道:“你怎可在此乱说!”
唐瑶依旧不服气,道:“我可不是乱说,苍岭派建派数百年,掌门个个德高望重,门风清正,派中弟子更是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如今怎么就被一个建派不足百年的灵鹫派夺去天下第一的名号,实在可气!他灵鹫派不过仗着自己有两个臭钱,便能买去人心了么!”
“唐兄!”婉棠喝断她,压低声音道,“灵鹫派此举已经笼络人心,我们在别人的地界,且今日是偷出来的,不可惹事!”
“我知道了!”唐瑶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婉棠跟着往前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不可觉地皱起了眉头。
待她二人走远,人群中一名青衣小厮低声道:“公子,是他们,在茶摊见到的那两位。”
旁边湖蓝绸缎的年轻公子手指挑着一串白玉扇坠转了两下,凤目微眯,眼里现出狡黠的光芒来,“走,跟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