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终于回到家。明黄的灯光从大屋敞开的门里透出来,母亲坐在门廊前的藤凳上,托着腮看着两个姑娘走进来,月光下,面孔柔和,。
“怎么才回来,又贪玩了?”看两个孩子回来,微笑着转身进屋端饭。
姐姐无奈的看妹妹一眼,打算一会再说。进屋将书包扔下,看到桌上有四五个盘子,青菜,蘑菇,芦笋,鸡蛋,还有鱼。
“今晚怎么这么多菜?”
“你们爸爸要回来了。”母亲微笑,消瘦的面颊上挤出笑纹。
“真的吗?”
“爸爸要回来了啊....”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等了这么久,你们也不回来,他也不回。”
两个女孩进屋去,换掉了潮湿粘腻的衣服,干净的衣服穿了一半,听母亲这么说,忙走出来。
“不会遇到妖怪了吧。”小夕先说道。
“啊,爸爸从哪边回来?啊啊,遇到妖怪怎么办?”姐姐惊呼着。
“想什么呢,哪里会有妖怪啊。傻孩子。”母亲笑着,将筷子逐个摆在碗的旁边。
“我们....今天遇到妖怪了。”
“爸爸回来了。”
母亲看着门前,两个孩子望过去,一个男子出现在那里。
男子高高瘦瘦,头发凌乱,喘着粗气站在那,脚边放着大包小包,裤腿溅满了泥水,衣服也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可是什么都难掩脸上的喜悦,黝黑的面孔上,一双眼睛闪烁着晶莹的东西。
“爸爸!”
姐姐看到爸爸的出现,已经毫不犹豫的扑了过去,父亲抱起小鸟一样扑来的孩子,又看看另一个走过来的孩子,也搂到身前。
“爸爸....”小夕笑着闭上眼睛,已经很久不见了。
“爸爸好想你们啊。锡雨又长高了。”长久的拥抱后,爸爸弯下身亲亲两个姑娘的额头,又看向一直沉默注视他们的母亲,将她拉过来。
“木娟....”
“嗯。”也被丈夫拥抱住的母亲,满脸幸福,双手紧紧抓着丈夫背后的衣服,也不管它们已经湿透了,久久不愿松手。两个孩子看着这一幕,相视而笑,父母的感情很好,可惜父亲外出打工这几年,聚少离多,母亲独自抚养两个人,看得出她总在想念父亲。
“快吃饭吧,早就凉了。”
母亲不好意思的挣出父亲的怀抱,擦擦眼泪,转身去给大家盛饭。
“我来吧。”姐姐笑着去帮妈妈端饭。
一家人聚在一起,粗茶淡饭,却像在食珍馐美味,饭桌上欢乐无尽,早把不开心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父亲关心着孩子们的学习情况,孩子们要听父亲在外所见的奇闻异事,母亲静静的听着,更多的是给家人们加菜盛饭。
入夜,父亲看着孩子们做完了作业,照顾她们睡下,才回到母亲的身旁。
“回来多久?”母亲将床铺铺好,钻进被子里。
“国庆休假,一个星期。”父亲也换了衣服坐到床边。
“嗯....”
“想我了吗....”
“没有....”
“真没有?”
“....”
随后的声音细小,成了二人耳语,旁人便听不到了。
人们进入梦乡,却有一个生灵苏醒了....
一只怪物站在山顶上。猩红的眼盯住了安谷山下星火零丁的村庄。
终于,他再也等不急了....
几个月的奔逃让他只能以小兽为食,对于刚刚成为吸血鬼的他,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开始的杀戮并没有什么声响。他奔到了村头先咬死了路栏杆里两只吓的呜呜低吼的讨厌的狗。然后奔进村头有着人味最近的一家,肴奶奶家....
狗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时,怪物已经走过了三户人家。
母亲裹上外衣坐起来。自家的狗阿白也跟着叫了,这是很少见的事情,这些年安谷村从来没有狼什么的经过。
“怎么回事。”父亲也醒了过来。
“不知道,我去看看。”母亲拉亮电灯,踏着鞋子,向外屋走去。
“还是我去看吧。”父亲也爬起来,不放心母亲。母亲走到门口,手刚刚搭上门把,狗却不叫了。
母亲的手停在门把上,又听了一阵,阿白不再叫了。但是为什么还能听到远处别家狗的叫声呢?母亲拉开门,暮色里的院子漆黑一片,“阿白?”母亲唤了一声。
但是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个怪物....
小夕被吵醒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姐姐倒在门口。
白天见到的恐怖家伙正张着满是血污的嘴咬着她的肩膀,尖锐的獠牙深深扎入她的皮肤。姐姐个子不高,怪物将她叼起来,脚尖已经脱离了地面,她痛得无力挣扎,手艰难的想拍打它。
怪物斜着眼看到小夕从床上站起来,便把姐姐推开了,两手推开她的时候却没有松开嘴,咬下了姐姐肩膀一大块皮肉,姐姐惊叫着摊在地上,捂着肩膀,血却从指缝里勃勃涌出。
小夕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怪物冲到面前,却吓得不知道逃走。逃走也没有用吧,怪物的速度那么快。她已经不敢呼吸,却感受到奔过来的怪物停在眼前,炙热的呼吸喷在脸上,腥气浓郁,伴着身上散发出来的臭气。让人难以忍受,可是就算难以任何小夕依旧僵硬的无法移动。
我要死了。小夕瞪着这个高大凶残满身恶臭的怪物,空白的大脑里只有这样一句话。
我要死了。
怪物却没有再动,嗅了嗅这个矮小的小孩,茫然的想了想什么,转身跑掉了。好像小夕并不是能吃的东西,反而相当危险。
“姐姐!!”小夕更是茫然的回过神,呼出一口气,连忙奔到姐姐身旁,姐姐倒在地上,肩膀血肉模糊,鲜血染红半个身子,剧烈的痛楚让她轻微抽搐,眉头也纠结在一起,眼睛蓄着泪水,无力的呻吟着。
“小夕...妈妈.....”看到小夕没事,姐姐睁开眼努力的向妈妈的房间看去,小夕顺着姐姐的目光,看到母亲的卧房门也开着,一个人影倒在门口....
“妈妈!!”那是妈妈!走进了看到卧房里的地上还有爸爸!小夕的心慌了,已经不知道该去看谁。
那个怪物...为何要留下自己,为何不把自己也吃掉呢。将父母都弄成了这样,是为什么,为什么....
“小夕....”母亲曾经红润的嘴唇变得苍白而干瘪。唤她的名字都没有了力气,伸手要摸她,小夕赶紧抓住母亲的手放到自己脸庞。
“妈妈....”母亲微笑了一下却闭上了眼,手中软绵的手也落了下来,再怎样唤都不再睁开眼。
再去看父亲,脖子前面开了一个大洞,血从胸前一直染到裤腿,张着嘴巴,两颊深陷毫无血色。小夕扑过去,用手捂着他流血的脖颈,却感觉他已经没有了呼吸,身体也渐渐冰凉了起来,抱着他们的身体,小夕痛哭失声....
怪物逃走了,但是可怕的事才刚刚开始...
狗儿们仍然狂犬个不停,被惊醒的村民都跑了出来,看到一幕幕惨景惊呼不停。村长张伯跑来了小夕家。看到凌乱的大屋里,三个人整齐的躺在满是鲜血的地板上,而小夕呆滞的坐在旁边,头发凌乱,也是满身血迹。
“木娟,阿成...”张伯心痛的跪下来,双、手颤抖不知该怎么办。
“他们已经走了....”小夕的语气轻轻的,好像只是在和风喃喃,与别人全无关系。
“小夕,呜呜....”张伯爬过来,抱起小夕痛哭,结实的手臂紧紧的搂住了小夕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即使她挣扎,张伯也没察觉,完全沉溺在了悲痛里。院子里又出现了一个影子,摇摇晃晃的走近了来。
影子停在门口,小夕感觉到一丝不对...
“张伯....秦路....”
“秦路....”小夕更用力的挣扎。门口这个三十多岁的人叫做秦路,总被人夸是村中的老实人,此时正咧开嘴,望着地上的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呵呵的笑着。趟出血丝的嘴里,两颗獠牙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长。
村长终于感受到小夕在用力挣扎,松开了她,听到背后有笑声,刚要回头去瞧,可是已经晚了....
秦路迅敏的扑了过来,将两个人扑倒在小夕母亲的尸体上,一口咬住了村子的后脖子。
“你干什么,秦路,啊啊!!”。村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是一声痛呼出口,秦路撕扯下了村长后脖颈的肉,鲜血迸溅,落在了小夕脸上,嘴唇上和眼睛里,殷红殷红的。
秦路刚撕下一块肉,又对着伤口吸允起来。他在吸他的血....
“啊啊!”村长忍着剧痛反手去抓他,壮实的村长却完全不能把瘦小的秦路拉扯开,爬起来想把他扳倒,却才知是秦路的力气变大了好多,挣扎许久又被他按倒在地。
“啊!”小夕拿起旁边的长凳,大喝一声向秦路头上砸去,但是她人太小力气也小,长凳砸在秦路的头上,完全没影响他跟张伯撕扯,他将张伯的头按在地上,抬起脸来看了看小夕,迷离的目光却没望着小夕,没有任何思想似得,机械的,转头又接着撕咬起张伯。小夕便又挥起凳子砸下去,却被秦路一把抓住,再拉扯不回来。
“快跑!小夕!”张伯痛苦的呲着牙,边挣扎边向她大喊;“快跑,快跑,快跑.....”
小夕深深的看了一眼张伯,扔下凳子夺门而去。
“一定要活下去,小夕!”张伯痛苦的声音仍不放心的在身后响起。
跑出家门,张伯的媳妇也倒在院子里,睁着眼睛张着嘴巴,僵硬的表情是惊恐和痛苦。
而跑出自己院子,才明白村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僵尸遍布的地带。
漆黑的夜幕下,四处是睁着红眼睛,长着血盆大口的人们。在地上挣扎起来,朗朗跄跄的奔走,四处寻觅着曾经相识的人的睡房,去用从前伙伴,亲人,爱人,孩子的血肉,填饱自己的肚子。他们曾经善良,朴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稳的过着自己的一生。现在却神智不清,精神亢奋,被欲望餐食,丑陋不堪,形同鬼魅。
扑扇着翅膀四处乱窜的鸡鸭,哀声嚎叫的猪,还有想要挣出圈的山羊和告饶哭喊的人们,他们都不放过。只有一个人能躲开所有的厮杀,那便是小夕。
没有人来追赶她,她不敢置信的躲避着每一个熟悉的人,看着他们相互撕咬追逐,变成只剩下从前躯壳的残忍的怪物。
她躲到一个地窖里,用成捆的白菜和麻袋装着的土豆围住自己。窖底冰凉潮湿,却凉不过自己的心。眼泪从眼眶留下来,滑过了小脸再滴到手背上的时候,是红色的....
窖里的甲壳虫们密密麻麻,背着漆黑蹭亮的壳子爬来爬去,从前觉得这些小东西好吓人,可是现在已经不会再让她害怕了。因为更可怕的哭喊声,嚎叫声,在外面响了一整夜。有甲壳虫爬到了脚上,就用手指把它们轻轻拨下去。有的壳朝下翻倒了,怎样挣扎都爬不起来。小夕便又用手指帮它们翻过身。
她不想再伤害它们,甚至不想让它们为难。今夜,伤害在外面,已经太多了....
对于小小的虫子来说,自己也是个庞大恐怖的怪物吧。
母亲死了,父亲死了,姐姐死了,全村的人也正在一个个死去.....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逃。躲在这个潮湿阴冷的地方,躲开了所有杀戮和离别,可是有什么意义呢,还是仍然能感觉到它们的发生。
真的很想冲出去,就让怪物咬死吧,不一定在天堂,能和大家团聚呢。
可是刚刚站起来,又想起村长张伯最后痛苦的神色。
“一定要活下去,小夕。”为什么要我活下去呢,活下去有什么用。
似乎站了半个时辰那么久,小夕又跌坐回菜堆里。
活下去,或许一切只是个梦,某一刻醒过来,大家依旧在村子里生活着。姐姐,妈妈还有父亲,仍旧坐在一个桌子上谈笑。
然而闭上眼睛,外面的声音就变得格外清晰,脑海中是姐姐被怪物撕咬的画面,妈妈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和张伯挣扎时绝望的眼神。赶快睁开眼。
可是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沉重,困倦的像几天没有睡觉一样。
要如何,当这一切是梦呢,无论如何,都是格外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