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山洞
在遥远的某个时期，贝尼和一帮人住在山洞里。那时世界上还没有房屋这种东西，山洞冬暖夏凉，是适合居住的好地方。人们在山洞里点起火，防止洞外那些凶猛的野兽会进入山洞袭击他们。但是，为了得到食物，他们又不得不在白天偶尔离开山洞，去狩猎野兽作为食物，孩子和女人都留下来看家。
贝尼说他第一次跟着男人们出去狩猎时既害怕又兴奋，差点被一只豹子给咬了，不过当他亲手杀死它后，贝尼觉得再无什么可怕。之后的一次次出动变得熟练而富有目的性。贝尼再无怯懦，他成了一个猎食者。
山洞原本就存在，它比贝尼的生命要更加久远。有时贝尼觉得身边的那些人是那样容易被轻易看穿，从这一点来说，他们是渺小的。但每当贝尼望着山洞的深处，那里黑通通的，不知道通向哪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尽头。没有人往山洞的里面探索过。外面有野兽，深处是黑暗，没必要冒这个险。
但是很多年后的一天，那群人吃饱之后，终于决定背着食物往山洞里探寻一次，好奇心那次占据了主动。他们举着火把沿着潮湿的岩壁走了很久很远，周围始终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些爬虫在某些看不到的角落慢慢蠕动。最后，连火把也烧光了，食物快要吃完，人们依然看不到尽头，山洞就如同黑洞般吞噬着所有勇气和生命。人们纷纷掉头，放弃了探寻，准备回到最初的地方继续生活。只有贝尼没有回头，他在黑暗里一直走了下去。
我问他最后怎么样了。贝尼说，至少现在，我就在你的面前。
121.舞厅
半夜，贝尼和苏红走在水乡河边的夜路上，他俩睡不着，想找些乐子。这个镇子一到傍晚，所有的店铺和饭馆都关上了门，而游客们因为没处可去，也只能回旅馆睡觉。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河面上泛着点点星光，一群虫子胡乱地飞向月亮。“这里到晚上好像一座坟墓啊。”苏红感慨着。最后他俩觉得很无趣，决定往回走，无意间走上了另外一条陌生的岔路。
贝尼和苏红看到了那个舞厅，就在岔路的尽头。舞厅躲在一片树木后面，门牌远远就能看到：“森林舞厅”，四个字发出闪烁的霓虹灯光。他俩跑到舞厅的门口，“森林舞厅，这名字很诗意。”贝尼想象着里面喧嚣热闹的场景，被这个名字迷住了。他俩看着门里面昏暗的通道，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走了进去。通道很长，头顶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个白炽灯，强烈的光线在黑暗里晃着他俩的眼睛。终于他俩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放眼一看，左边有个吧台，里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秃头男人，他喝着酒，背靠着的也是一排酒瓶。
大厅很空荡，只有一台陈旧的电视机，后面插着乱七八糟的电线，那些线一直延伸到电视机对面唯一的沙发上，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正坐在沙发里，拿着话筒唱着《知心爱人》，调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但是他们的表情很陶醉，声音通过电视机的喇叭在大厅里回响着。“原来森林舞厅是这样的。”贝尼和苏红很囧地看了对方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吧台里男人看到了他俩，男人用沙哑的嗓子说：“要唱歌，请排队。”
“那我们还要等多久。”苏红指了指远处沙发上的老头老太，一点也不回避秃子的目光。秃子放下酒瓶：“他们啊，每天晚上都要来这里唱上三个小时，马上就到时间了。”
“看他们年纪很大啊。”秃头说：“他俩都七十多了，我记得二十年前刚到镇子里开了这家森林舞厅，他俩就来唱了，一唱就是这么多年。”
“唱了这么久没什么进步啊。”贝尼插了一句。秃头说：“人老了，没什么底气。”苏红掏出钱包，对秃头说：“那我们也唱三个小时。”
“好。”
贝尼和苏红站在吧台前面，等了很久。终于老头和老太唱够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互相扶着颤巍巍地走出了舞厅。秃头在吧台里大声喊了句下次再来。然后他俩便迫不及待地跑去坐在了沙发上，那沙发皮破了几个洞，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硬邦邦的，坐上去并不舒服。但他俩很高兴，拿起话筒，准备唱歌。“我要唱刘德华。”“我要唱邓丽君。”两个人互相叫嚷着，谁也不让谁。但他俩忽然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面前只有一台电视机，连选歌的台子都没有，怎么能挑自己想唱的歌。于是苏红转头向秃头求助：“是不是有个选歌的遥控器啊。”秃头摇了摇头：“没有那玩意儿。我们这里只放碟子，碟子里有什么歌就唱什么歌。”
贝尼和苏红这才发现电视机的旁边地上确实有一个很小的DVD机。两个人有些无奈，只好跟着电视里的MV唱了起来，那应该是一张大陆怀旧经典歌集。幸好贝尼和苏红都是怀旧的人，里面的歌大都听过，跟着唱一点问题也没有，从《水手》，《上海滩》到《雾里看花》，《青青世界》。一张碟片播完了便会自动从新播放，那些歌像一个圆圈般重复着。话筒不断发出烦人的噪音，但贝尼和苏红越唱越忘我，浑然不觉得时间慢慢地过去。每次唱到《知心爱人》的时候，贝尼总会想起刚才的那对老人，他发现自己和苏红唱的也不好听，甚至还不如老头和老太，你一句我一句，不停走调。这首歌真不好唱。贝尼只是觉得这样和苏红待着很好，两个人窝在沙发里，对着旧电视唱着，在空荡荡的大房子中。他平日里是个木讷的人，这次苏红从老家过来玩，让他觉得生活里总算有了些趣味。两个人就是为了找乐子的。
后来他俩是被秃头喊起来的。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秃头一脸困意地说：“你俩还真能唱，来来回回那几首歌，唱到现在。”苏红笑了笑：“那以后我俩也每天来唱三个小时吧。”“好啊。随时欢迎。”秃头被这句话弄乐了。贝尼看了苏红一眼，心跳了一下，他分不清苏红是在说笑还是当真。但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明天再玩一天，后天他俩就要离开这里回到H城了。贝尼和苏红跟秃头说了声再见，两个人走出了森林舞厅，走了一会儿便找到了旅馆。他俩唱的很累，各自进了被子，睡了。
第二天，他俩在河边吃早饭的时候忽然有了一个计划。贝尼跑到了镇子上的一家打印店，让人做了一张小小的海报，上面只是写一行字：“森林舞厅，为庆祝开店二十年，晚上唱歌跳舞免费一天，酒水自理。”然后他把它复印了几十张。那天上午，他俩哪里也没有去，就站在镇子人最多的仿古一条街上发海报。不管是镇子里的人还是游客，看到了海报，大都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舞厅。贝尼还得为他们解释一番，告诉他们大体的位置。后来海报发完了，苏红和贝尼干脆扯下面皮，就在街上喊起来：“晚上森林舞厅免费唱歌跳舞啦，大家都去吧。”来往的旅客看着他俩，像是看着两个小丑。
那天，贝尼和苏红等天刚黑就充满期待地进了森林舞厅。当他俩到达大厅的时候，心里有些失望，依然只有那两个老头和老太很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唱着《知心爱人》。吧台里的男人朝他俩打招呼：“果然又来了。不过今天有些早啊，得等上一会儿。”苏红表示完全没有关系，她看了贝尼一眼，小声说：“你这招完全没有效果啊。”贝尼也有些沮丧，没说话。他俩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那两个老人，一直等着。
过了一会儿，忽然从通道那边传来了单调而孤独的脚步声，走进了一个男人。他的步伐和表情都有些迟疑，左顾右盼，但最后还是走到了吧台面前。男人说：“请问这里今晚是可以唱歌跳舞吗。”秃头看到有客人来，当然很高兴：“是啊，欢迎欢迎。”男人环顾四周，当然也看到了贝尼和苏红。男人觉得这里真不像是能跳起来的地方，但他也没走，就那样站着。后来的事情渐渐向好的方向发展，夜越来越深，出现在森林舞厅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几乎要把整个大厅都塞满了。他们白天大都见过贝尼和苏红，主动和他俩打着招呼。秃头很诧异来了这么多人，但他的心愿难道不就是这样的场景吗，酒水成箱地被卖了出去，他脸上笑容没消退过。深夜里，整个森林舞厅里人头攒动，老头和老太也适应了这新的环境，当做没人一般继续唱着他俩的歌，所有的人都随着他俩的歌声晃动着身体，跟着哼了起来。热气充满了房子，电视机的音乐和歌声，聊天声混杂在一起，热闹无比。贝尼和苏红也在其中，他俩感受到了和昨晚完全不同的快乐，和这个镇子的融合。
某个时刻，他俩被人群挤到了沙发旁边，老头穿着件旧式中山装，和打扮的很花的老太唱着歌，两张满是皱纹的脸不停颤抖着。贝尼有些兴奋，低头大声对老太说：“我也想像你一样。”老太放下话筒，对贝尼说：“你说什么，耳朵不好。”贝尼又说了一遍。老太说：“你问我姓什么，我姓苏”苏红听到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她说：“她说她姓苏。你敢相信吗？”贝尼漠然地望着苏红，在扭动的人群里。苏红愣住了，她也看着贝尼，两个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没有了表情。
他俩默默使劲地挤出人群，离开了舞厅。森林舞厅已经被丛丛树林遮掩，看不到里面。只剩下那块闪烁的牌子，四个字像妖怪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