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红日低垂,满天云彩变幻着颜色。
导演默默抽着烟,一根烟快要抽完才开口,像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父亲是个摄影师,一辈子在大山里拍昆虫,有一次拍到一只黑斑蝶破茧,开心得像孩子一样。那个年代,他拍的这些照片也没人肯要,第一次挣钱是卖给一家出版社作插图,五块钱一张,是一本叫《田间病虫害防治百科图鉴》的书……”
听到这里,星汤跟他一起笑了。
导演碾灭烟头,“小时候我一点也不理解他,拍点什么不好,美女、香车,哪样不挣钱,干嘛非要拍这些东西,可他就是喜欢,没办法!在影视这一行里摸爬滚打这些年,我渐渐开始羡慕他,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恐怕就是不被外界打搅的艺术家。”
说着,他长长叹息一声,夕阳的返照使他显得格外矮小苍老。
“好漂亮的夕阳!”星汤感叹,“导演,太阳落山之后,咱们就回去吧,不然大家要发疯了。”
“我想一个人静静。”说着,又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
星汤劈手抢过他的烟盒,“别抽了,你这样只能越来越消沉!要不你跳楼吧,我绝不拦着,你现在差不多是艺术家自杀的黄金年龄。”
“喂,你平时就这样开导人的?”
“要不要我抱抱你?”
“给我烟!!!”
星汤一扬手把烟都撒了,惹得导演怒目而视。
“人类就是矫情,屁大点挫折就悲情跟什么似的,你才活几年啊?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吗?是就给我咬牙坚持下去,不要说这种悔不当初的话,什么不被打搅的艺术家,你知道这个国家有多少没名气的导演每天捧着自己的心血之作白天四处奔走,晚上捶床捣枕,根本没人愿意‘打搅’他!”
导演被激得直瞪眼睛,可是星汤的眼神却比他更强烈,那股气势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你是被家暴的十岁小男孩吗?被打了屁股找好心的邻家姐姐哭诉两句,灌一肚子没营养的鸡汤,好接着回去挨板子?你怕那个姓孟的?因为他有钱有势?如果整个剧组里,连你一个导演不敢直视着他的眼睛骂道,‘孟威,给我滚回你MB里去!’,你觉得谁还敢出这个头,谁还敢说不!你觉得这个社会太黑暗,恶人太嚣张,可是恶人第一次骑在你脖子上拉屎的时候,你却在给他递手纸,所以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是你自己不够强势,他们才会来打搅你!”
导演死灰般的眼神里渐渐有些东西被煽动起来,他的嘴唇抖动着。
“有烟吗?”
“没有!你去找姓孟的要烟抽!”
星汤把他拽起来,强行拖走,导演嚷嚷着:“喂,你要干嘛?”
“去找姓孟的,把话说清楚,我给你撑腰!”
导演突然脚下生根似地不动了,星汤回头一看,看见一双坚毅如铁的眼神。
“你说的对!我们去找他把话说清楚!”
“好样的!”
狂空在两人身旁呼啸。
当两人来到酒店包间,屋里传来推杯换盏的声音,还有女人的笑骂声,孟威的浪笑声,导演的手放在门上时,却又犹豫了。
“算了吧。”
“什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确实有我的责任,下次他再指手画脚我会跟他声明立场,不过今天还是算了,我……我脑子有点乱。”
星汤摇头叹息,一个人的怂本性真的不是一席话就能改变的。
星汤陪着导演去外面狠狠撸了五十多串烤羊肉,又灌了几瓶啤酒,吃饱喝足,导演总算从低迷中走了出来,话又开始变多了。
星汤从来不相信安慰,安慰的效果就和止疼药一样治标不治本,想从挫折中恢复过来,无非是大吃大喝、运动流汗,只有身体愉悦了,心灵才会愉悦。
干光最后一瓶啤酒,导演把空瓶子墩在桌上,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有烟吗?”
“没有!”
“我能不能郑重地问你个问题?”
“你说!”
“我觉得你不像个普通的经纪人,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星汤两眼望天,最不耐烦回答这种问题,“拉皮条的。”
把导演领回剧组后,久侯在那里的一帮人欢呼起来,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表达自己的担忧,导演喝斥一声:“别在这站着了,接着拍戏!”
“导演,今天就提前收工好了。”
“放P,不要每天都搞例外,开工开工!”
快乐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哀叹一声,各归各位。
虽然没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过看导演那打了鸡血的样子,大概能撑一段时间吧。
两天后。
是夜月朗星稀,星汤踏着一地月色去赴陈晨的酒约,一缕淡淡的花香沁入夜风中。
一辆SUV从路上开过去,星汤正在想这是哪个剧组的,车突然停住了,车门打开,孟威露出半个身子招呼:“星兄,过来一下。”
他暗皱眉头,走到路边,孟威坐在半开的车门里面,一条腿悬在外面,“妈的,真是晦气。”
“怎么了?”
“正巧遇见你了,你跟道具老陈挺熟的吧,能不能帮忙弄两把铲子?”
星汤隐约察觉到什么,他嗅了嗅,车里坐着他的两名小弟,还有一个人,一个死人。
“这事其实也不能怪我,这小妮子一个劲反抗,我也是急了,下手有点不知轻重。”他作了个手势,两名小弟下车,从后车厢里抱出一个用床单裹住的长条,放在地上,孟威一脚踢开,一具****的女尸滚了出来。
尸体的脑袋撞在星汤的鞋上,空洞的双眼正对着他的视线,看见那张脸时,星汤的瞳孔骤缩成一道细缝,耳朵里嗡嗡地回荡着孟威的声音。
“可惜了,嫩生生的一个小姑娘……我可没有****人的兴趣。”
说着,孟威低头点烟,两根烟含在嘴里歪着头用手笼着打火机,点着之后,把其中一根递给星汤,另一根自己叼着。
“别麻烦了,我帮你处理吧。”星汤平静地接过烟。
孟威楞了一下,向来对他不冷不热的星汤怎么突然间这么好说话,甚至有点不敢相信。
“怎么,不相信我?”
孟威咧嘴笑了,“信!我当然信你!”
“我帮你不是没条件的。”
“你说。”
“以后不要刁难导演了,我真不希望这部戏没拍完就散伙。”
孟威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条件,“好说好说,以后我不去片场了,行不?”
“一言为定!”
星汤掐灭烟头,把女孩的尸体用床单重新包好,扛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