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郁点头道:“是啊。此人迟早都会是个大敌。”
阿史那部的阿史那钵古自然也非等闲之辈,但在司徒郁看来,阿史那钵古实在远不是赫连突利的对手。如果两人易地而处,只怕仆固部早就被灭了。换句话说,思然可汗碌碌无为,仆固部却能屹立不倒,实在全是有赖赫连突利在。这个人现在还是同盟,但五德营与仆固部的冲突迟早都会到来,除掉他是宜早不宜迟。
薛庭轩突然微笑道:“司徒先生,你只怕是有计了?”
司徒郁道:“计策倒是有一条。不能明着下手,便是暗中著力。选派本领出众的刺客,取下赫连突利的首级,应该还是可行的。”
薛庭轩点了点头道:“正是。不过赫连突利这人绝不会不防,因此只能选一个他万万想不到的时机方能得手。此事须从长计议,等一会你来我房中商讨。”
看着薛庭轩的背景,司徒郁不禁有种五体投地的敬佩之感。这个年轻的大帅,最早是以勇将的面目出现,但损伤了一只手后,反倒越来越表现出足智多谋来。看来天不绝五德营,总给这支曾经的天下第一强兵一个机会。
突然间,他的心头却是一沉,有个声音隐隐地在心底悄声说着:“不对,不对。”
薛庭轩设下的苦肉计失败,他表现得也太过镇定了些。而且,虽然苦肉计失败,损折了一个俞明录,但计策的结果却又与当初所估计的一样。司徒郁总是隐隐觉得,事情的真相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一样,其实还有更深一层在。
难道……
司徒郁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薛帅早就猜到了苦肉计是瞒不过赫连突利的,此计与其说是苦肉计,不如说是送给赫连突利一个名目,逼得他表态与五德营站在一起?回过头来想一想,共和军五万人远征,即使仆固部两不相助,五德营也是必败无疑。但共和军派遣了如此庞大一支远征军,肯定不会满足于区区一个楚都城,仆固部肯定也是他们的目标,所以薛庭轩故意将“共和军派人来西原散布瘟疫”这个消息大肆传播,这样便让西原诸部都只能非此即彼。要么襄助共和军,要么与五德营结盟,而作为西原诸部两雄之一的仆固部,更是直接逼得他们公然表态。毕竟,即使仆固部保持中立,阿史那部远水难救近火,五德营也是不可能单独抵御共和远征军的。
想到这儿,司徒郁更是遍体阴寒。如果自己想得没错,那么此事彻头彻尾都是薛庭轩暗中谋划的了。事先他说此事不传六耳,事实上也只有薛庭轩、俞明录和自己三人知道,可事实上只有薛庭轩一人知晓而已。如果这是真的,薛帅从一开始就已经打算葬送俞明录这人了,所以听得俞明录被赫连突利用酷刑折磨死时也并不如何意外。也许,当赫连突利不杀俞明录,薛庭轩才会觉得意外吧。
突然之间,司徒郁只觉心头一阵苦涩。这个年轻的大帅固然让人佩服,但“敬”字却是谈不上了。他想起了少年时代听到的五德营传闻,当时说起五德营,人人都交口称赞,说那是支仁义之师。只是,薛庭轩这样做法,与五德营标榜的五德中第一位之“仁”也已背道而驰,现在的五德营,还是当年的五德营么?
就在司徒郁感到恐惧的一刻,仆固部中,正与妻子阿佳格格对酌的赫边突利发出了一声长叹。
“格格”在西原一带,即是公主之意。阿佳格格是思然可汗御妹,虽然相貌平平,但性子却与思然可汗全然不同,十分柔顺,与突利伉俪甚协。听得丈夫长叹,阿佳格格给他酙了杯酒道:“大人,你叹息什么呢?”
赫连突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低声道:“仆固部眼下危难重重,想想也实在可怖。在我有生之年恐怕尚无大碍,但将来……”
阿佳微微一笑道:“那你担心什么,有大人在,仆固部就不会有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赫连突利暗暗叹息。妻子并没有理会他话中的言外之意。眼下五德营自顾不暇,自然不会与仆固部有冲突,然而随着五德营壮大,将来迟早会有一战。五德营这个年轻的大帅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赫连突利第一次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感。第一次与薛庭轩见面,他就已觉察到了那个年轻人对自己的杀机。一旦五德营立稳脚跟,薛庭轩首先要对付的,肯定会是自己。这一次薛庭轩这条计策迫使仆固部公开立场,可怕的是自己虽然已洞察了薛庭轩用心,却又毫无办法,只能顺着他的心思办,否则自己必然会背上出卖本族利益给中原皇帝之名,赫连突利几乎可以清楚看到薛庭轩的后续手段。更可怕的是,从那司徒郁的表现来看,他分明也并不知道这条计策真正的含意。薛庭轩年纪轻轻,竟然如此狠辣,如此不择手段,赫连突利甚至觉得自己有可能选错了立场,说不定投靠共和军,靠共和军庇护更好一些。只是一着错,着着错,现在五德营和阿史那部也已经有了联系,也是被逼得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这人太可怕了,不过,自己也有准备。赫连突利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少年时那种好勇斗狠不自觉地又涌上心头。阿佳原本见丈夫忧色忡忡,此时却已展颜,笑道:“大人,你有办法了吧,我知道你准会有办法的。来,再喝一杯。”
又喝了一杯马奶酒,阿佳格格道:“大人,一直听你说担心的事,难道中原皇帝真这么厉害?”
赫连突利道:“中原人口众多,比整个西原的人还要多出好几倍。如果正面相抗,倾西原之力也未必能敌。好在他们要来,须经长途跋涉,而我们以逸待劳,所以总还不是太可怕。”
“那就好了,你还担心什么?”
赫连突利又叹息一声道:“我真正担心的,是五德营这支力量。原本西原有仆固部与阿史那部两支力量相持,现在却多出一支来。好比一架天平,本来是平的,当一头加上了一块重物,自然不能再平了。”
阿佳格格道:“我们仆固部有的是勇士智者,大人你更是智者中的智者,有你在,这架天平肯定会是仆固部这一头重。”
赫连突利笑了笑。妻子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他对自己同样也有。他为了仆固部殚精竭虑,死而后已,薛庭轩固然厉害,但只消有自己在,薛庭轩不敢向仆固部下手的。可问题在于自己比薛庭轩大了足足二十来岁,再过二十年,自己精力衰颓,而此人却正值壮年,兼之到了那时五德营定然羽翼已成,事态就不会和现在一样了。自己的儿子还小,固然不是庸碌之人,但将来要成为薛庭轩的对手,多半也不能指望。
一定要在自己死前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薛庭轩!
虽然下了这个决心,赫连突利又不禁有些沮丧。他知道,自己有一点是万万不及薛庭轩的,就是不可能如他那样不择手段。第一次,他有种面临败北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