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人和人的确是平等的,大统制的这句话的确没有错。可是,大统制真的相信这句话么?看他的样子,分明把旁人对他的景仰和崇拜当成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了。这样的人,在决定做某件事时,会真的考虑到人和人的平等么?难道他不会认为,牺牲掉某些无足轻重的人,保住某些重要的人是正确的?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今天起,我一定要把对大统制的惧意驱除干净!即使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认为,我也会坚信,大统制与我是平等的!
就在郑司楚仿佛看到了一个新天地的一刻,车里的大统制却阴沉着脸,正看着手中的一份报告。
“继周,你觉得这个郑司楚是怎样一个人?”
伍继周侍立在大统制身后。他道:“年轻,有能力,但言过其实。”
大统制的脸上露出了霁色:“确实。这个年轻人的确很奇怪,在他身上有种奇特的力量,不过毕炜对他仍是高看了。”
郑司楚在见到大统制时表现出的那种不安,显然与旁人一模一样,即使他的自制力要强得多。其实不管是谁,只要他是国务卿的儿子,就算见到大统制也多半不至于会痛哭流涕吧。现在大统制已经放心了许多,这个郑司楚会有一番作为,但仅仅是一番让人赞叹的作为罢了。
郑昭的儿子,并不足虑。这样看来,郑昭也不足虑……
不是。大统制的脸上已变得沉重起来。自己的秘密被丁亨利发现,好在丁亨利终究和自己有几十年的交情,仅仅因为失望而离开,肯定不会告诉旁人。而丁亨利显然做梦都没想到,他这样做的结果却是等来了自己的辣手。
其实,我也不想杀了丁亨利……
大统制的心头,不为人所知地颤动了一下。天下之大,知交能有几人?很久以前,当丁亨利和自己都还是风华正茂的青年,丁亨利为了自己所描绘的未来构想而激动,发誓一心一意辅助自己造就这个人人平等的世界。那时自己经受过不知多少次生死关头,但每一次都依靠着丁亨利和郑昭的帮助闯了过来。这两个人已不仅仅是自己的属下,甚至已经算得上是自己的朋友。
朋友?
大统制不禁有些茫然。如果有人见到这样子的大统制,那是死都不会信的,包括伍继周。但伍继周站在大统制身后,什么都看不到,只以为大统制仍在看着手头那份毕炜的报告。
曾经,丁亨利和郑昭都是我的朋友。然而裂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丁亨利与那个人也是朋友,可是不论他被那个人逼到了何等地步,丁亨利都不曾背弃自己。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共和国,而不是一个美好的帝国,这个信念支持着丁亨利一路走来。当时连大统制自己都不禁有些感动。以郑昭和丁亨利的能力,想在帝国飞黄腾达都轻而易举,但他们在自己最为落魄的时候支持着自己,这种感情无论如何都应该是“友情”了。可是,这样的友情,终究还是靠不住的……
大统制微微闭了闭眼。在他眼底深处,依稀有一丝湿润,但谁也发现不了。和丁亨利的裂痕是从帝国灭亡后的大处斩开始的吧,当丁亨利得知自己将要处斩帝国君臣时,那次不顾一切地来劝谏自己的情形犹在目前。可是丁亨利难道不知道,一个新生的共和国,是要从血泊中诞生的么?就像一片生满了毒草的荒原,如果不把草根都彻底翻起挖断,来年毒草仍会发芽。
十几年前,当丁亨利得知道自己的决定无法改变时,伤心欲绝,甚至违背了人人平等,永不向人下跪的誓言,向自己跪下,只求自己饶过那个人。如果是旁人都可以商量,甚至丁亨利要自己饶过帝君,自己说不定也能答应他,但唯独那个人不能。
那个人……
那个人其实也并不是一个能力极强的人,遇事优柔寡断,而且时常会犯错,即使在战场上他能够百战百胜。这样一个人,其实根本算不得自己的对手,可是大统制见到他时,仍然会感到说不出的恐惧。
如果我是一座冰山,他就是一团火。即使很微弱,即使被冰山压着,但这团火总不会熄灭。这是天生的敌人,永不能调和,也永远不能原谅。如果放过了他,这团火就会越烧越大,即使是一座巍巍冰山,迟早也会被烧融。
这是大统制第一次知道这个人时所想的。那时大统制就动用手中一切力量去调查这个人,得出的结论是此人不足为虑,应该很快就死于乱军之中。然而,大统制的这个结论却错了。那个人并没有死于乱军,反倒势力越来越大。
这是大统制唯一一次错误。所以当他从毕炜那里听到,郑昭的儿子曾为了一个士兵与毕炜发生冲突时,大统制的心底就对这个名叫郑司楚的青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此人会成长为与那个人一样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