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原的薛庭轩当然听不到遥远的雾云城里一个小小百夫长的心声。此时的薛庭轩躲在自己书房里,一边喝着浓茶,一边翻着一本书。
虽然一战大获全胜,但自身损伤也不小,而且安置千余降兵的事也让人焦头烂额。五德营一共只有一万多人,士兵两千许,现在突然多了千余降兵,十来个人里就是一张新面孔,万一降兵作乱,那可不得了。好在司徒郁献策,楚都城未婚少女和寡居的妇人都有不少,本来五德营并不废止纳妾,但在楚都城当真称得上全民平等,大家都同枝连气,少女自不肯为人妾侍,而寡妇的前夫也许是现在对她有意之人的上司或朋友,她自己不愿,哪有人敢强逼,何况未婚女子还多着。本来这些女子的婚姻之事大成问题,现在这一千余降兵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正好可以让他们在此成家。一来使降兵不起二心,二来可以大增楚都城人口,实是一举两得之事。薛庭轩大为首肯,而楚都城的民众因为这上千降兵都是语言相通,相貌一样的同族,招他们为婿自然比招西原中同信法统的异族为婿要好得多,同样大为支持。唯一不太支持的,大概只有楚都城的未婚男子了。因为以前楚都城男少女多,他们挑选妻子的余地要大得多,这样一来他们也成了被人挑选的对像。那些降兵虽然只是投降过来的,不少人却相貌堂堂,身材高大,条件比他们要好。这些年轻男子也曾聚众向帅府请愿,以不能对降兵如此优待为名要求修改这条决议,不过还没等他们聚集半天,就被家里人拖的拖打的打,全拉了回去。五德营鼓励生育,这些未婚男子家里几乎人人都有姐妹,在他们父母看来,儿子娶媳妇虽然比以前稍难一点,却仍不是问题,嫁女儿却是最为头痛的大事。想挑个上好的女婿,在楚都城比什么都难。薛帅这条决议只不过稍解了点燃眉之急,这伙小兔崽子居然想搅黄了,真个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除了这一点小小的波折,这条决议一致通过。虽然五德营平时的决议全是由全民投票决定的,但有史以来这一条大概是最一边倒通过。薛庭轩是五德营大帅,楚都城里地位高一些的人家嫁女,都希望他和陈忠这两个威望最高的人能够出席。薛庭轩开始却不过情面,跑了五六家,结果被敬酒都敬得快要吐血,只能借口生病,在书房里喝两口茶醒醒酒意。
楚都城里办喜事的人接连不断。即使那些降兵仍然有怀有二心之人,但起码有一半也该心定了。然而薛庭轩知道,危机并没有过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一招不慎,就会彻底崩溃。他身上担负着的,不是一身的安危,而是这一万多人的身家性命。
楚都城现在的存在十分微妙。名义上已经立国号为楚国,然而这个楚国没有皇帝,只是大帅负责,而事实上却是陈忠以一个人的威望支撑着。陈忠是过去那支威名赫赫的五德营最后的宿将,以他的余威,在遥远的西原也足以令远人注目。只是陈忠年事已高,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尽快把陈忠的担子接过来。这一战固然使他的威信大大上升,可目前仍然远远不够。
门外有人叩了两下,司徒郁的声音响了起来:“薛帅,有空么?”
薛庭轩抬起头道:“司徒先生么?请进。”
司徒郁走了进来。他的脸也是红通通的,大概刚喝过些酒。看见司徒郁这副样子,薛庭轩给他倒了杯茶,不由笑道:“司徒先生也逃席了?”
司徒郁接过茶来喝了口,道:“是啊。幸好苑先生酒量好,他去撑着,我可真撑不下去了。”
西原上的酒大多是马奶酒。对于喝不惯的人,马奶酒味道实在有点怪,喝多了更不好受。薛庭轩微笑着道:“陈老将军呢?他应该没事吧?”
司徒郁也笑了:“陈老将军没人敢灌他酒,所以和他一块儿去的话,就是我和苑先生喝得最多。”
“坐一会吧。哈哈,反正过了这个月,办喜事的人就该少了。”
楚都城虽然是帝国的最后残余,但在这里完全没有帝国那种森严的地位之差。对于楚都城的人民来说,大帅以降,所以人都与他们一般,是在异域打出一片天地的同伴,而这也是楚都城在这里一直屹立不倒的根本。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很早就有了,现在五德营要得天下当然还无从谈起,但楚都城却的确坚如磐石。为楚都城共存亡,几乎是所有楚都城居民的信念。
如果这不是一个小城,而是一个国家,或都只像阿史那部那样拥众三十万,也足以纵横天下了吧。不过,现在离纵横西原的目标已然不远了。
薛庭轩喝了口茶,道:“四部的事如何了?”
此番大破共和国远征军,四部出力不小。四部与楚都城虽是异族,但同是信奉法统的,这也让四部对楚都城有种天生的好感。不过西原宗教很多,许多部落并不信奉法统,要争取那些部落的支持,才能真正在西原立下脚来。
司徒郁道:“四部已安定下来了。回报之人说,我们派出的农耕指导很得他们欢迎,如果明年能得到丰收,四部就更会死心塌地地跟随我们。”
帝国军队有一项行之有效的措施,就是屯田。驻守部队在当地开荒种地,自行解决粮秣,因此五德营里也有不少经验丰富的农人。西原部落大多游牧为生,但游牧太靠不住,一旦遭受天灾,牛羊倒毙,剩下的就只能去抢掠了。如果农耕有成绩,四部率先可以成为定居部落,也就与五德营行成一个切实有效的攻守同盟。这是司徒郁早就提出来的,本来就已开展,现在大胜之后得到了喘息之机,帮助四部转向农耕也就真正开展起来了。薛庭轩点了点头,道:“很好。”
“朱先生有什么消息么?”
朱先生是潜伏在共和国里的耳目。这虽是一招闲棋,但在上一次正是朱先生及时通报了共和国将要突袭的消息,立下了第一件大功。共和国吃了这个败仗,但根本未损,肯定还会有第二次行动,因此朱先生的任务也将会十分吃重。薛庭轩的面色沉了下来,道:“你看看吧,刚收到的羽书。”
他从桌上拿起一张帛书来。司徒郁拿过来刚看了一眼,也动容道:“共和叛贼已经发现了?”
薛庭轩点了点头:“是啊。虽然朱先生现在没事,但他的处境定然更加艰难,近期已不能再与我们联系了。共和叛贼虽然无信无义,却是个不可小看的对手,他们吃了这个大亏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司徒郁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好在朱先生足智多谋,应该能够自保。好在叛贼仍有行动,我们早就料到了。”
“你觉得,他们下一波攻势会在何时发起?”
司徒郁淡淡笑了笑道:“依下官浅见,叛贼虽然窃据国器,但这一败已让前线积攒的辎重损失殆尽,想再发动一场攻势,至少也要准备大半年。”
薛庭轩点了点头道:“是啊。他们很有可能会在今年夏末秋初发动攻击,那时我们秋粮尚未收割,正值青黄不接,此时发动,事半功倍。”说到这里,他用手指轻叩了一下桌案,又道:“只是这一次,恐怕他们会与思然可汗联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