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八月二十日的事了。当屈木出和兀良台被杀的当口,程迪文也正在焦躁不安。
十六日那天,他密见冯德清,看起来冯德清已被自己说动,他也舒了口气。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接连发布的大统制令,总攻仍要按时发起,魏仁图与方若水两位上将军依然被关押在牢狱中,而父亲也仍然没有放出来,一切事务暂由程敬唐的文书接手。看这架势,自己的进谏竟然毫无用处,
天色渐暗。这时一个工友走进了厅堂,向程迪文行了一礼道:“程主簿,有位许先生来访。”
一听许先生来了,程迪文的精神为之一振,说道:“快,快快有请!”
许先生的名字,听过的人并不多,不过程迪文倒曾经听父亲提起过。父亲说许先生乃是大统制麾下的天星庄庄主,这天星庄是个秘密所在,程敬唐还是金枪班队长时曾跟随大统制去过几次,与许寒川也有过数面之缘。而程迪文真正与许先生有接触,也只是这两天的事。从许先生口中,程迪文才算知道了天星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许先生原来在冯德清就任大统制后就与程敬唐有了密约。因为冯德清对天星庄极不看重,将天星庄分发给兵部听用。这一点让许先生极其不满,在他眼里,继任大统制最合适的人选,便是被大统制忠贞不二,做过多年金枪班首领的礼部司司长程敬唐了。当听得许先生说了此事,程迪文这才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父亲一听自己说了一通就表示赞同,在议府会议上公开反对冯德清了。父亲做不做大统制,在程迪文心里无关紧要,他注重的是父亲的安危。本以为冯德清能够听从自己的进谏,但冯德清的态度急转直下,现在想见都见不到,程迪文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听得许先生说冯德清的真身其实已然被杀,现在大统制府里的是个冒充的,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虽然程迪文当兵几年兵,也参加过实战,可是这说法实在太惊人了,他做梦都没敢想。许先生显然也料到了程迪文并不敢轻信,便带他去了城西一处冰窖里。
冰窖是夏天储藏瓜果之类的所在。每年冬天,从河中取来厚冰堆放在地窖中,到了夏天再开启使用。但这处冰窖里,除了一些生鲜瓜果,还放着一具被剥去了脸皮的尸体。虽然死得面目狰狞,但程迪文认得出,那正是冯德清。
冯德清那天在见过程迪文后,就秘密来到了城中某处小宅院。逗留一段时间后才出来,然后就性情大变,躲在大统制府极少见人了。而冯德清离开此处后,从宅院里又有一辆马车趁夜出城,到了西山一个无人的地方,车上下来一人,将一个包裹埋在了地里。许先生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等那人一走,马上将埋下的包裹挖了出来,发现里面正是冯德清被剥去了脸皮的尸首。
一看到冯德清被杀,许先生也知道事态已到了最后关头。暗杀了冯德清的这些人,定然不属于南方。许先生最怀疑的,便是狄复组。狄复组本来就是天星庄最大的敌人,只是南北两部星君和天星庄被冯德清划归兵部司后,已然成了细作,总在南方活动,对狄复组的监视已是基本上废除了,不过毕竟还保留着几个人。最近一段时间,狄复组特别活跃,作为狄复组的老对手,许寒川看在眼里,心里焦急万分。失去了大统制的直接指挥,他连见冯德清一面都很难。当南北两部星君潜入五羊城,炸毁了南军的船厂后损失殆尽,冯德清更是有取消南北两部星君的意思。到了这时候,许寒川再也坐不住了。
不能再任由冯德清这样下去了。许寒川心里起了这样一个念头,而他属意的大统制最佳人选,正是程敬唐。只是当冯德清打断了议府秘密会议,程敬唐也被下狱后,许寒种终于现身与程迪文联络。
议府秘密会议因陆明夷而起,陆明夷的声名也越来越响,如今直追兵部司代司长傅雁书。名将之后,百战百胜,年轻有为。这样的人,天生是挽狂澜于既倒的人物,何况陆明夷公然反抗冯德清,因此许寒川定下的计划便是让程迪文火急与陆明夷取得联系,要他秘密入都。只是陆明夷肯不肯下这决心,许寒川与程迪文也仍然无从预料,因此两人一直惴惴不安。直到现在,程迪文见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许寒川进来时面带喜色,他心中一宽,小声道:“许先生,是好消息么?”
许寒川点了点头:“是。我派去接应的天列方才已传来急报,他在双沙镇已经与陆明夷将军碰头,正在急速赶来,明日天亮之前应该便能抵达。现在我们出发去东门口吧,车就在外面。”
程迪文二话不说,便走了出去。本来陆明夷从王除城来,走南门要近好几里地,但雾云城作为首都天黑之后便四门紧闭,不得放行。但东门的守将名叫梁侍奇,乃是从金枪班出去的军官,当初是程敬唐的老部下,程迪文透过这层关系可以保证陆明夷一军顺利从东门进入。他上了车,待许寒川跟了进来,低声问道:“陆将军带了多少人?”
“一百。”
程迪文的神情微微一变。一百人的队伍,自然不大,但程迪文自己也当过兵,对军中之事知之甚多。王除城到雾云城,一般总要十来天,若是快马加鞭,五日也可抵达,但这样的速度得沿途替换驿马。陆明夷接到自己的信后,却只花了四天功夫就抵达雾云城,还带了一百人,这一路真不知他是如何赶来的。许寒川见他神色有异,问道:“程主簿,是不是力量不足?我可以将天星庄……”
程迪文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能用天星庄的人。许先生,此事一定要依靠陆将军出面。”
陆明夷固然麾下有数万雄兵,而且冯德清已经下令要撤他的职,陆明夷自然与冯德清势不两立,可是事态紧急,陆明夷又只带了一百人前来,与卫戍相比也是微不足道。不过这次行动乃是在暗处,本来就不需要太多的人,如果把天星庄的力量全部动员起来,许寒川相信也能揭破冯德清被假冒一事。而且天星庄里都是些拳脚好手,在这事上只怕比陆明夷的正规军更是得力,可是程迪文却坚持此事一定要陆明夷出面,否则绝对不能轻举妄动。许寒川来找程迪文纯粹是因为与程敬唐有密约,其实并不很相信程迪文,听他说非要陆明夷出面,不由有点不快,说道:“程主簿以为天星庄没有这个实力么?”心里却在忖道:你定然与那陆明夷有交情。可现在事态紧急,万一他赶来得晚了,时不待人,岂不贻误时机?
程迪文道:“许先生,这不是实力的事。雾云城卫戍也有数千,雄关城还有中央军区的驻军,这两支力量才是决定性的。许先生,您想过没有?如果天星庄出头,纵然成功,卫戍与中央军区会认同么?”
许寒川怔了怔,说道:“难道陆明夷将军出面,他们就会认同?”
“军政殊途,平时军人就认为政客只会空谈,而政客则认为军人只知动武,别的什么都不会。现在我们若能冯大统制被假冒一事揭破,安知军中会不会有趁火打劫之人,届时他倚仗手握兵权,宣称我等谋反,动用兵力来围剿,结果便是事事都为其所用,我等只是一场空而已。”
许寒川只觉背上一寒,心道:我怎么没想到!其实他本来也是个足智多谋之士,但因为从未当过兵,又一直呆在天星庄,对共和国军政两方的歧异根本不了解,这方面自然远远不如先从军、再从政的程迪文了。他道:“军中有这种人么?”
程迪文冷笑道:“岂会没有。不说别个,耿恭将军便一直有点非份之想,先前林一木龙道诚两人都想要拉拢他,他哪边都不靠,就是因为他自己其实也打过这主意,只不过碍于军人干政的骂名才不敢有所举动。若天星庄出手,正好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而陆明夷将军出面,耿恭再这么做便是要与一个军区为敌,他自然不敢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