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市号驶入东平城码头时,郑司楚已经在码头上等候多时了。
宣鸣雷一走,他一直坐立不安。宣鸣雷此行很是冒险,他比谁都清楚。远远看到天市号的影子出现在江上,他便坐不住了,急急走上码头。
天市号靠岸,天色已是熹微。待天市号靠近,看到船头斑斑驳驳的印迹,郑司楚的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宣鸣雷此番出击,他其实并不看好,可毕竟还盼望能够出现奇迹,宣鸣雷一战成功。看到船上装甲打成这样,天市号不知中了多少炮,想来敌舰也中了那么多炮,郑司楚不由得便产生了一丝期望。等天市号还没完全停稳,他已急不可耐地冲了上去。一上船头,只见宣鸣雷正和赵西城说着什么,陪着几个躺在担架上的伤员出来,他冲了过去叫道:“宣兄,怎么样?”
宣鸣雷听得郑司楚的声音,倒吓了一跳,因为他也没想到郑司楚这么快就上船来了。他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一败涂地。”
其实也不能算一败涂地,天市号上伤损很小,士兵伤亡也不多,但伏击没有成功,就表明着彻底失败。虽然早有预料,但郑司楚还是失望得一怔忡,又问道:“北军,也有铁甲舰了?”
这句话其实也是问得多余。但郑司楚仍然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北军只是倚多为胜,天市号仍是绝无仅有的铁甲舰。但宣鸣雷点了点头,低声将北军有了火枪之事说了,又低低说道:“郑兄,这一局,只怕我们是输定了。”
他说得很轻,也只有边上的赵西城听到。若是平时,赵西城听得宣鸣雷说出这般丧气的话来,多半会大惊失色,但这时却微微点了点头。北军的铁甲舰纵然不能凌驾于天市号之上,也已毫不逊色,从此以后,天市号再不能在江面上横行了,王除城的那支北军也马上就可以得到补给,更牢固地扎在那儿。再造共和联盟如今已被死死压制住,而接下来北军的全面攻势,将是旷日持久,不可抵御的。迟钝如赵西城,亦是很清楚这个前景。
宣鸣雷和郑司楚走下船时,谈晚同与崔王祥正好也过来。看见他两人,谈崔两人行了一礼道:“郑帅,宣将军。”
郑司楚和宣鸣雷也还了一礼。在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想多说什么,谈晚同马上道:“郑帅,东阳城的北方水军现在已有异动,”
北方水军一直坚守不出,现在也拥有了铁甲舰,他们终于就要行动了。不论是郑司楚的奇袭王除城,还是宣鸣雷的偷袭铁甲舰,两次行动同归于失败,如今面临的就是一场硬碰硬的仗。只是谁都知道,以南方现在的实力,只是一个能坚持多久的问题。
刚回到议事厅,郑司楚心想现在城中水陆两军的主将只缺了个叶子莱,正要让人请他来议事,却见叶子莱一头冲了进来。高鹤翎一直在闽榕组织防御戴诚孝军团的攻击,东平城里的陆军就只靠郑司楚和叶子莱两人。叶子莱以前对郑司楚一直有点敌意,不过现在对郑司楚倒很是敬服。郑司楚见他闯进来,相比较其他人,叶子莱最为生份,礼数也势必要多一些,忙站起来道:“叶将军。”
叶子莱的脸涨得通红,神情却大是兴奋,脚还没跨进议事厅便道:“郑帅,好消息!”
现在居然能有好消息,议事厅里所有人都呆了呆,最为持重的谈晚同这回最沉不住气,叫道:“什么好消息?”
叶子莱将手头一个卷轴扬了扬,说道:“北方有五省民众同时起事,北虏后院失火,他们完了,哈哈!”
方才人人都忧心忡忡,觉得末日将领,哪想到叶子莱居然说出这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谈晚同叫道:“什么?”伸手要来拿,叶子莱却已走到郑司楚跟前,说道:“郑帅,刚收到的消息。北虏此番,末日到了。”
郑司楚听到叶子莱一开口,心头雪亮。毫无疑问,狄复组的行动开始了,并且已见成效。他实在说不清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自己和宣鸣雷的努力都失败了,眼看着已至绝境,北军却后院失火,这一次全面攻击看来很大可能会胎死腹中,南方又能逃过一劫,然而这样的事发生,却也使得整个局面更加恶化。见叶子莱将卷田轴递过来,他打开来看了看。这是狄复组发来的,很简洁,就是说行动已获成效,北方五省发动民众暴动,其中乙支省闹得最凶,甚至饥民冲入粮仓,将积粮哄抢一空。乙支省本是穷省,也没有驻军,加上上一回昌都军开赴前线,乙支省为了提供补给很是压榨了一番,那一回昌都军就抓到过十来个前来偷取军粮的饥民。正因为饥民众多,乙支太守金生色又是新来乍到,毫无根基,狄复组的煽动更见成效。北方共有十省,现在有五省动荡,如果冯德清不能正确应对,动荡会愈演愈烈。
这个消息对南方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东阳城里正在准备着三箭合围计划正式开始的傅雁书听得这消息时,却不由大吃一惊。
其实陆明夷和他说起过这个隐忧,但傅雁书一直不觉得这是个破绽。因为他计算过,虽然总攻会消耗大量粮草,可是积粮加上今年的收成足够应付。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态会突然间恶化成这样。
傅雁书收到的消息比郑司楚看到的要详细得多。今年的收成不是太好,但也不是太差。然而,就在收割前夕,突然各省疯狂传播一个流言,说今年因为收成不太好,冯大统制决定优先保证军队,平民就任由其自生自灭。这个流言越传越真,尤其当冯德清下令加紧征收秋粮时,各省百姓都觉得那是事实了。为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北方诸省百姓紧衣缩食,日子越来越艰难,现在更是雪上加霜,本以为秋粮打上来,多少可以宽裕一点,哪曾想冯大统制居然不松反紧,比往常更要加倍地上缴。压到了极处的怒火,只消有一个突破口就不可收拾地喷发出来,随着一开始的零星饥民盗割粮食,到大举聚集,公然抢收,还有不断发生的粮田失火,使得这类事件层出不穷。盗割尚可理解,失火定是人为。屡屡发生的此类事件使得各省征收秋粮时困难重重,尤其是乙支省,民变最为严重,饥民将粮仓哄抢一空后,还将粮仓付诸一炬。而拱卫雾云城的三池省,当一支运粮队刚离开雄关城,竟遭一伙饥民堵截。这伙饥民行动异常迅速,进退有序,押粮队虽然百般保护,最后也只保住了不到三分之一。那伙饥民抢走了三分之二粮草后,马上又化整为零,四散逃开。这样的行动,已绝非一伙乌合之众所能,背后肯定有人主使。
这是南方负隅顽抗,所施展的计谋么?傅雁书马上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他实在很难相信南方会有如此的能力。要煽动民变,不是一两个隐藏的细作所能,恐怕早有预谋。南方是不是深谋远虑到这个地步勿论,有没有这个能力却值得怀疑。更有可能,是狄复组所为。狄复组一直都在北方活动,他们应该有这个基础。只是这件事对狄复组自身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们为什么要不惜自身,去全力救授南军?
傅雁书皱起了眉头。冯德清大统制发来的这份公文里并没有说要取消三箭齐出的计划,但傅雁书隐隐觉得,这次行动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照这样的态势,总攻发起后,一旦后援跟不上,就将全功尽弃,而且反而会造成大败。接下来究竟该如何处理?
沉思了半晌,他将亲兵叫进来,要他传令,在铁甲舰押送王除城补给队时,请陆明夷紧急赶回东阳城密议。
八月十一日,陆明夷搭乘铁甲舰之江号秘密抵达东阳城。一到东阳城,傅雁书马上将他请到帅府中,两人进行了一番密议。密议的结果,是暂且将原定的八月二十三日总攻日期押后,以粮草储备完备后再正式进攻。虽然在等候期间也要消耗许多粮草,这部份实是超出了预估,但两人都觉得这是值得的。与其仓促行动,以至于葬送这个大好局面,不如宁缓勿急,步步求稳。